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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结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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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很疼,很疼。莫约是喝醉了。
我酒性较差,好在酒品尚可。喝醉了我不会大哭大闹,一般闷头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着我,他的身上有好闻的体香,清雅馨远,分不清是什么香,淡淡地盈在鼻间,很是悦人。我闻着好闻,便伸手将那人抱住,我能感觉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还有要把我推开的意思。
我怕他一松手就把我扔地上了,于是将他搂得更紧,双手缠上了他的肩胛。却听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还不松手,难道要我陪你就寝?”
我一下惊醒,睁眼便看到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淡淡地望着我。
“莲莲莲真!”我本能的反应竟然是一拳往他脸上打上去。
“八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莲真开口,声音凉凉。他平静地一手挡住我的拳头,另一只手微微一松,我身子向下一倾,落在了床榻上。
我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来,看了看四周,已回到了公主府。
“苏大人已经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今日多有冒犯,请公主殿下不要见怪。”莲真道。
我暗自冷哼一声,还没有哼完,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
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没错,这房间也是我的闺房无错,但是这房间里怎么只有我和莲真二人?
当下便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莲真发现我脸色不对,凑近了些望着我,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你好像很怕我?”
我嘴角抽了抽,道:“你很得意么?”
他敛了笑意,平静道:“承蒙公主抬爱了。”
我欲吐血,忍了忍又咽回去。
莲真这厮太过深不可测,我看着他沉静无波的神色,心下便觉得怒火滔滔。
凭什么?凭什么他总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凭什么他每次都能让我想要吐血三升?
我一生中遇见能让我想要吐血三升的不过二人,苏思毓和莲真。但苏思毓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心眼都是显现在嘴上和脸上的,但莲真就不同了,他面上永远清寒孤傲,宛若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谁能想到他的这颗莲心竟是黑的呢!
当年,我父王眼见沂州王羽翼渐丰,几乎要权倾半座江山,又听闻沂州王膝下只得一个幼子,便将他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去沂州小住,名为以此见证两家交好,实则是以此刺探沂州王及其幼子的虚实。
这个倒霉的女儿就是本公主。
想当年,我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哪里会想到肩上承担着如此重任?
五月莲池旁初见,沂州王带着小世子恭迎公主圣驾。我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就看到莲池旁站着一个白衣翩然的少年,我拉了拉陪我一道上沂州,据说是我父王亲信的裴大人道:“裴卿,你看,那个小公子长得真好看。”
“公主,那正是沂州王的小世子,莲真。”裴大人道。
在那之前,我所有关于沂州王的印象都是从父王口中得知的,听说他权倾天下,城府极深,简而言之就是个老奸臣,那么他的儿子自然就是个小奸臣。
但彼时我实在无法把“小奸臣”这个词同眼前这个清丽出尘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裴大人和沂州王觉得我和莲真年纪相仿,有意让我们亲近,便将安排我住进了莲真的莲华殿。
但起初的几天,我都不常能见到莲真。大抵是沂州王嘱咐过他,我这个公主实则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一家的,是故他对我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好放下公主的矜持去找他,一个人在陌生的莲华殿里实在倦得很。
那时候莲真已是个面瘫,沂州王宫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面瘫,我作为其中唯一一个不面瘫的人,也在几天的耳濡目染后,变得面瘫起来,由此可见面瘫也是会传染的。
就在我差点变成真正的面瘫之际,裴大人坐不住了,父王交代过他务必窥探清楚沂州王,尤其他这个小儿子日后是否会对皇朝造成威胁。
裴大人提出要公主同小世子一同读书,沂州王颔首,于是裴大人每天抱着一筐书到莲华殿,督促我和莲真读书。
我在皇宫被周太傅逼着天天读书已经苦不堪言,本以为到了沂州可以过两天清闲日子,没想到还要读书。于是整整两日我都用眼白部分看裴大人,他知道我不待见他,也没常常在我跟前晃悠碍眼,只是留下许多书叫我和莲真一起看,还说他三日之后会来检查。
裴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绝不护短。临走之前还把我拉到一旁拍拍我的肩膀道:“公主殿下,您代表的是宁国皇族,可不能被沂州小世子比下去了,微臣期待公主殿下的表现。”
于是我甚凄凉地告别了裴大人,在书房里拼了小命地读书。
结果我便发现,拼了命读书的只有我一个,莲真每日就看半个时辰的书,而且一目十行,一本书他翻了几下就放下,一副很随便的样子。一天看完半个时辰的书,接下来的时间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开始以为,这些书他都看过,转念一想,这些书是裴大人带来的,必然是他挑选过一番的,莲真绝不可能看过。
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他根本就是不想看书,随便敷衍下裴大人罢了。
事实证明,本公主很傻很天真。
三日后,裴大人来问话,莲真对答如流,我拼死拼活看了三天三夜的书,也抵不过他行云流水,滔滔不绝。
裴大人很是欣赏地称赞了他一番,他低着头,甚谦逊地道:“我只是比较用功罢了……”
天地良心,用功个屁!
我恨不能活吞地瞪着他,裴大人却在一旁鞭策我道:“公主,你要多学学小世子,戒骄戒躁才是!”
本公主当真冤枉。谁能想到这厮居然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
我在裴大人那里挨了批,气得好几日没有读书。裴大人指责我辜负皇上圣望,沂州王在一旁甚八面玲珑地笑道:“无妨无妨,公主若是不爱念书,可以习武。学得一身功夫,以后也好保护自己。”
于是裴大人又安排我和莲真一同习武。
就在准备习武的前一天晚上,我看到莲真坐在院子里的莲花池边发呆,那天是夏至夜,听说是他母亲的忌日。
想到他和我一样年幼丧母,我便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夜晚一池清莲出水,月光浮动在水面上,沉静安谧。他看到我来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上的清莲,一言不发。
我只好坐在他身边,他也没有赶我。宁静的夜色中,弥漫着莲花清雅的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快睡着了,忽然身旁的莲真幽幽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一同习武了,继续读书罢。”
“为什么?”我诧异道。
他面无表情道:“你会更自卑的……”
“……”
我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然一个纵身,以极其灵巧的身法飞身上了屋顶。
他一袭白衣翩然地站在屋顶上,看着我在屋顶下目瞪口呆,朝我伸出一只手道:“要不要我拉你上来?”
“不要!”我负气地道,自己扑腾了两下,连屋檐都没碰到。
莲真终于看不下去了,飞身下来一把揽住我的腰,用力一带,将我抱到屋顶上。
我站在屋顶上摇摇晃晃终于站定后,气冲冲地指着他道:“谁让你拉我上来了!”
他平静地擦了擦脸上唾沫:“你可以再跳下去。”
我往下看了看离脚下一丈多远的地面,遂忍气吞声,一脸悲愤地坐了下来。
看着我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莲真浅淡地笑了一下。
我看到他笑的时候,整个人愣住了。原来面瘫也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恍如莲花初绽,灼灼其华。
我被他的微笑摄住,好长一段时间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的时候,莲真已经不见了,只余我一个人坐在屋顶上。
我气得踢飞了两片瓦烁,又怕动静闹大了被裴大人知道我身为公主不知体统夜爬屋顶,去找我父王告黑状。于是眼一闭,心一横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回非死即残的时候,莲真突然出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这番终于闹出了动静,一群宫女太监携着裴大人赶来,看到莲真抱着我都十分惊奇,忙问出了什么事。
而莲真抬起头,简言意赅地道:“公主殿下从屋顶上跳下来,我接住了她。”
于是……我挨了批,裴大人修书一封送去都城,过几日父王回信,我又挨了一顿批。
至此,我同莲真正式结仇了。
鉴于我对莲真的仇恨。过几日,裴大人安排我们一同习武之时,我指名了要和莲真比试。
我原本是想让他在裴大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武艺超群,那么裴大人就会发觉此子并非池中物,一定会修书报告父王,然后父王就会想办法收拾沂州王一家。
但是那天,莲真却像吃错了药一样,和我比试竟然节节落败。
我气冲冲地道:“你别装!我知道你武艺超群!”
结果他无奈地看着我:“公主你误会了,我只有轻功好而已。”
我自然是不信的,于是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渐渐受了伤,白皙的手腕上被我打得都是乌青。最后裴大人看不下去了,一把拉开我,训斥道:“身为公主怎可如此蛮狠!小世子都伤成这样了,您还不肯罢休吗!”
我大声说莲真是伪装的,但是裴大人根本不信,絮絮叨叨地说身为公主要体恤下臣,不可骄纵,要懂得为君之道云云,然后说了句,不许再欺负小世子后扬长而去。
我气得七窍生烟,悲愤地想要以头抢地。也不管裴大人的忠告,奋起一拳头就朝莲真脸上打去。
结果很想而知,莲真轻松地单手挡住我的拳头,任我其后再怎么努力折腾,都伤不了他分毫。
于是,本公主弃文从武的远大理想胎死腹中,我成了世人眼中不文不武,只爱欺负人的刁蛮公主。
裴大人每天看我的眼神,都是极其哀怨的。大抵在琢磨,我家这个公主,文武都不行,就会欺负人,日后该怎么办呢?唉!罢了,至少欺负人……也是个技能。
于是其后几天,裴大人不再管我。我乐得轻松,便开始谋划如何报复莲真。
我记得有一回,莲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我偷偷放了一包泻药在他的药汁中,仍觉得不解气,干脆去把莲华殿的恭房门锁了,又怕他来找我要钥匙,便顺手把钥匙扔进了水池里。
自以为这个复仇计划天衣无缝,谁想到那天,莲真一点事情都没有,反倒我因夏日贪凉,冰点吃多了闹肚子,出恭时发现恭房被我亲手锁上了,连钥匙都扔了,一时悲愤差点成为宁国历史上第一个撞死在茅厕上的公主。
后来我才知道,莲真不爱吃药,那碗药被他拿去浇灌了院子里的一盆君子兰,那盆君子兰当天便死了,更气人的是那还是本公主买来的!
旧仇未报,又添新仇。我对莲真的怨念已经积蓄到了天人共愤的地步。
我开始酝酿新的复仇计划。
前几次失败的经验让我觉得,我大抵和整个沂州王宫反冲,于是我决定要把莲真引出王宫。
有整整十天,我都在沂州王宫附近转悠,然后被我发现距离王宫尚不算远的地方有一座人迹罕至的景山。
我便央求着莲真陪我去景山玩,起初他都果断无视了我请求。
于是我绉了一个谎,我说景山上有一种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石竹花,母后忌日将至,我想去采撷石竹花祭奠亡母。
提起亡母的时候,莲真一贯平静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涟漪,这个谎言总算是瞒过了他的眼睛,他答应带我去景山。
以我们二人的身份,去景山这种荒山野岭长辈们势必要阻拦,于是我们偷溜出宫,一个侍从都没有带。
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着,在半山腰的时候,我假装不慎摔下山,跌到了一个洞穴前。
这个洞穴,其实是个狼窝。
我也是几天前从宫女口里听说,景山上有狼群出没,这几天狼群出没频繁,听说死了好几个砍柴的樵夫。我打探到了狼窝大致的位置,然后故意摔下山,把自己的一块手帕扔在狼窝前,为了逼真,我还在手帕上抹了点血,并且把自己离开的脚印都抹掉了。
作完这一切,我便赶在莲真找到我之前从一条小道悄无声息地溜走回宫。
我为自己完美的复仇大计感到无比痛快。
莲真不知道那是个狼窝,他看到我的手帕落在洞穴门口还沾了血,以他的性子,他势必会进洞一探究竟,到时候他就会发现这是个狼窝,以他的身手,虽然不是群狼的对手,但是要逃应该不是问题,最多受点伤,平息我心头之怒火。
于是我在王宫里坐等他挂彩回来的窘样。
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莲真都没有回来。
看着满天暮色,我心下一沉:他该不是……遭遇不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