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难为》血轩宇

31、入狱

　　天牢真他爷爷的不是个好地方！

　　阴冷，潮湿，逼仄。四方一间屋子，一张床上铺的草席已经烂了一半，偶有蟑螂老鼠爬过，咯吱咯吱，很是热闹。

　　我被收押的地方还算待遇好的，顾忌到我公主的身份，牢里的恭桶还算干净，外面围了一层挡板遮掩。并且我没有上手铐脚镣，行动自如，总算还不给我留了几分情面。

　　折腾了一日，我确实十分疲倦，也顾不上许多，往草席上一躺就沉沉睡去。

　　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

　　梦里，海棠花姹紫嫣红，满园灼灼其华。

　　花下，少女娉婷而立，笑容妍妍：“苏卿，你可知我府上为何只种西府海棠？”

　　长身玉立的男子侧过脸来，温声道：“微臣不知。”

　　少女嫣然：“因为本宫听人说，海棠害怕心中偷偷的思慕被人发现，所以隐去了香味。故而海棠无香。”

　　“哦？”男子微微挑眉，“所以你只种有香味的西府海棠？”

　　少女双眸晶亮：“是啊，思慕便是思慕，喜欢便是喜欢了，何必藏着掖着，大胆地说出来，难道不好么？”

　　海棠繁花似锦，簇簇花影在他清澄的双眸中摇曳。

　　他缓缓开口：“也许，有些思慕注定说不出，道不明。”

　　一阵风过，漫天海棠花纷扬。

　　嫣红的花瓣掩去了他嘴角苦涩的笑意，也掩去了他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深情。

　　牢房突然被人打开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到地上有一个修长的影子，抬头只见一个浅蓝色的身影站在牢门口。

　　我以为还在做梦，毕竟刚才梦里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

　　昏暗的灯火之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听一旁的狱卒道：“苏大人你里边请，小的就在门外候着，若是有什么事支会小的一声就行。”

　　这口气，总感觉苏思毓不是来探监的，是来客栈吃饭的。

　　我听见一个低低的男声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罢，不用在外面守着了，我同公主想单独说说话。”

　　“是是。”狱卒得令，点头哈腰了一番，应声退下。

　　苏思毓又往里走了两步，终于站定。

　　两两相望。

　　终于还是他先开口，“公主可好？”

　　我觉得他这句寒暄实在没有必要。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一看，就是白痴也该知道本公主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但我面上仍挂着一丝浅笑道：“吃饱喝足，未曾受刑。总体而言，高于平均水准。”

　　他麻木的脸上终于漾起了笑意：“如此，甚好。”

　　这口气神情倒是恢复了些许往日里的闲散嬉皮。

　　我又问：“皇兄如何了？”

　　“三殿下受了伤，还在昏迷中，不过应当已经无碍了。”他答道。

　　我也终于放下担忧，直截了当地问道：“云眠，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笑了笑：“如公主所见，我不过是发现了三殿下弑君谋逆，潜逃出宫后，带人追捕他罢了。”

　　“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

　　他不置可否。

　　“是你一直在挑拨我和皇兄吧？”我道，“当日也是你将我离京的事情告诉景州王，怂恿他派人刺杀我，以此让我对皇兄产生间隙，然后又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地来接我，云眠，我本以为，我很了解你。”

　　我以为我一直不了解的莲真，一直了解的是云眠。

　　我才发现我错了。

　　苏思毓缓缓道：“我做的一切为了公主好，公主太依赖三殿下，可是公主要明白，只有除去三殿下，公主才能夺得皇位。”

　　“你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我敛眉冷笑，“赶走莲真，除去皇兄，如果我按照你的计划来，我登上皇位后，身边能依赖的人就只剩下你，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吗？”

　　我垂下眼眸，颓然道：“何时起，你已不再是那日琼林宴上初见，那个独自赏海棠却不愿与人巴结闲谈的苏云眠。”

　　他沉静的双眸中泛起一丝涟漪，睫毛微微颤动，而后却坦然地笑出声：“……是啊，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他抬眸看着我：“公主，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我一愣，不知为何他这般问我。

　　“公主总说，我是你心之所系。可是到头来，你最关心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眸中却掩饰不了的悲伤和无助。

　　“你与沂州王情投意合，却为何又同我成亲？你要我帮你夺得皇位，却又为何为背叛我宁愿以死替罪？”

　　面对他的质问，我哑然无声。

　　他笑着反问我：“那日琼林宴上的苏云眠，难道不是公主亲手逼死的吗？”

　　牢房里鸦雀无声，我有些无措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云眠……你恨我吗？”最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怎么会恨公主呢？”他望着我，亦是小心翼翼，甚至有一丝卑微地笑着，“既然这是公主的决定，那便由公主吧。”

　　语毕，他不再多言，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阴冷的牢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明明灭灭的光亮里，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几回。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正坐在床上啃馒头，牢外忽然传来动静，狱卒开了门，一个修长的人影缓缓走进来，站定。

　　是宁夜。

　　“皇兄。”我握着啃到一半的馒头站起来。

　　“把牢房打开。”宁夜道。

　　狱卒有些踟蹰：“殿下……这恐怕不妥。”

　　“把牢房打开！”宁夜又重复了一遍。

　　狱卒终于没法子，打开了牢房，宁夜弯腰走了进来。

　　“皇兄，你不该来这里的。”我皱眉，想赶他出去。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柔声道：“曦儿，别怕，皇兄马上就带你出去。”

　　我深怕他魔怔了，一个冲动把真相抖出来，那样我还不如当场咬舌自尽。

　　好在宁夜还算没有完全失智，只是遣走了闲杂人等，拉着我，坐在牢床上。

　　我问他：“你当真杀了父皇？”

　　宁夜垂眸，道：“不错。”

　　“父皇已经病重，你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我诘问道。

　　“苏思毓慌忙地跑来告诉我，你被景州王带走了。”宁夜道，“我赶到寝宫想请求父皇派禁卫军去救你，他却迟迟不允。”

　　“双生龙凤，只得其一。他弥留之际，仍然念叨这句话。”宁夜冷笑道，“既然他一定要你我兄妹不得团聚，我便杀了他。”

　　“而后夺走禁卫军的令符，却被苏思毓带人拦下，我才知道我中了计。”

　　说真的，有时候我也挺佩服宁夜的单纯。

　　事已至此，弑君一事已经落实，总要有一个人来顶罪。

　　我觉得我是个不错的人选。

　　“皇兄，你听着，你一定要登基。”我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对我说过，只要你当了皇帝，我成了皇妹，那便可以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宁夜点了点头：“好，等我登基了，我就救你出去。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你要赦免了苏思毓不要追究他的过错。”我道。

　　宁夜沉沉地看着我：“事到如今，你还是喜欢他吗？”

　　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云眠，只知道，我亏欠他太多。

　　“皇兄，你一定要答应这件事。”最后我只是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