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记》四月小茶

10、小月

　　我十二岁进宫那年，公主和我一般大。
　　全后宫的人都知道，景愿公主是皇上和皇后的心头肉、口中珠，从小就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但当我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却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娃，就是周宛国的第一王女。
　　没有艳丽的妆扮和奢华的衣裙，没有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她只是冲我微笑，说：“小月么？以后要辛苦你了。”在这后宫里，有哪个主子会这样温和的对一个奴才说话，那样贵不可言的身份，却是这样的平易近人。
　　在公主身边当差，很是轻松。除却每天上午所有公主、皇子必须要去学堂读书以外，公主大部分的时间就喜欢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抚琴；经常，学堂伴读的温侍郎之子温如熙会陪她一同吹萧。每到此时，我们几个侍女、太监就躲得远远的，唯恐扰了这一对璧人。
　　这是连皇上、皇后都默许了的姻缘。
　　谁又能料到，到最后却横生枝节。
　　那一日，公主带回了一枚玉佩，本是贴身藏着，却在沐浴时不慎被我发觉。
　　她的脸涨得通红，我便晓得这不是打趣的时候，只帮着她寻了个檀香锦盒将玉佩好生安放起来。
　　“小月，”临睡前她小声叫我，“再过几日就是我十六岁生辰了，你说……父王会不会……”
　　周宛国，女子十六岁成人，便是要许人家的了。
　　我的十六岁生辰，却是已过去了两个月。
　　“小月恭喜公主，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你又嘲笑我！”公主娇羞不已，把头蒙在被里，我终于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我本以为，她是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不好了，公主投河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那样毅然决然地从楼台上跳入池子，心下一片空白。
　　难怪即便我寸步不移地跟着，她都毫不在意。她是知道的，我压根不识水性。
　　听到不远处已有人赶来的声响，我不做他想，深吸了一口气，看准公主落水的地方，也跳了下去，却在半空中跌入一个怀抱，张眼看去，是熟识宫内的侍卫。
　　公主，有救了！

　　只是，醒来后的公主，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生怕她再轻生的皇后，安排来了更多的护卫和侍女，公主却只扫了一眼，说：“不会再有第三次了。”第三次？我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她有过其他异样的举动。
　　她最心爱的瑶琴，再也没有碰过。
　　甚至连那枚玉佩，都不曾提起。
　　我想，公主，怕是已经死心了。
　　果然，几日后，皇上亲自来探望她时，就在她身边，我听到公主一字一顿地说：“这是儿臣的责任，儿臣懂了。”
　　那样平静淡泊的语气。
　　我的眼眶顿时潮湿一片。

　　快到轩罗前一晚，却是出了些意外。
　　我没料到，夜里公主竟一人跑出了房。
　　当我察觉追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别苑的小花园里，公主笑得是那样的灿烂。
　　这是自公主落水被救起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忍不住脚步就滞了一下。
　　她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双眸子在深夜里闪着幽深的绿光。
　　他那样紧紧地盯着公主，让我觉得心头毛毛的，立马就冲过去挡在了公主身前。
　　所幸朗大人也跟着赶来了，我听朗大人唤他岳将军，这才松下了口气。
　　只是，那双绿色的，极具侵略性的眸子，却是令我牢牢地记住了。
　　以至于一年后，当我再见到这双眸子时，立刻就想起了这个晚上。

　　待到了轩罗，新婚第一夜，公主就受了冷落。
　　早就听闻轩罗二皇子终日沉溺于酒色，尤其是迷恋上一个舞女，更是成了举国上下的笑柄。那夜里，我陪着公主等候了许久，却是迎来了个喝得那样烂醉如泥的王爷，一进洞房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只觉得满屋子的嬷嬷都在窃窃私语，睁大眼睛看着公主闹笑话。
　　嫁到异乡，本就容易遭人欺凌，尤其公主此行还是为了求得他国的援助。若我不能帮她，还能指望谁？所幸公主屏退了她人，我帮她收拾了下，方才坐下来吃些东西。看公主那样狼吞虎咽的样子，定是饿得厉害，一连吃了三碗汤圆，才搁下碗冲着我笑。
　　心头有些话憋得难受，却又知道说不得。正犹豫着，听见床那头传来的声音：“蓁蓁……”
　　公主和我俱是一惊，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第二日发生的事，更是令我咋舌。
　　一贯平和的公主第一次端起了架势，就着王实的事，狠狠地在王府上下面前立下了威信。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禁不住暗暗叫好。只是当时没有想到，这件事，让我一生一世都记下了公主的恩德。
　　虽然第一夜的印象极差，但之后的日子里，王爷的表现却让我改变了态度。不论人前人后，他对待公主都是彬彬有礼，礼遇有加。只是两人却不曾圆房，即便王爷夜夜宿在公主这处，却是睡的另一间厢房。公主给我的解释是，王爷在等她彻底地放下温公子。不由被感动，我开始淡忘那夜里的“蓁蓁”，也因为王爷的关照，在王府里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惬意起来。
　　但那个女子的出现却毁了这一切。
　　原本开开心心地去上香，公主却出人意料地将她带了回来，甚至以姐妹相称，安排她住在了王府。
　　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公主心里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