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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再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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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素心中也没多大底气,但看他此时的样子就觉得不甘,强自道:“我看未必。我娘一直都记得你师父,你师父也为了我娘一直为娶,两人深情如斯,怎么会再次错过?我娘只是心里有阴影,一时接受不了,等她自己想明白了,一切就都好了。”
“哦?”他内力深厚,听觉自然比常人灵敏,那日长公主与师父的对话,他是一字不漏地全听入耳中。若宛素知道她父亲宋倾与长公主的过往,她也就不会这么笃定了。他没有说这些,一语双关道,“长公主会解开心结的,拭目以待。”
认同她的说法了?可他的神色并未舒展,眉目依旧儒雅,却淡漠得让人心生冷意。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再多想,眼里露出自信又得意的笑。她歪着头,忽又想起了什么:“你不是在睿亲王府供职么,不用守在那里?”
他本微倦地心境被她一本正经又严肃的表情逗得轻松了几分:“你当王府是医馆啊,时时刻刻都有病人要问诊。他府里已经有了两个医术不凡的太医了,一般病情他们都能解决的,我正好得空出来转转。”
一般病人……如此轻描淡写又彪悍得让人不容忽略……宛素从他不经意的言语中抓住这个信息,不禁有点抽了。敢情睿亲王请他是来抢救垂危病号的啊……
“怎么了?”他看她笑的颇为复杂,询问。
“……没什么。”宛素努力压着心中的羡慕嫉妒恨,笑得更是勉强,甚至有点咬牙切齿道,“就是你太全能了,衬得我们这些更加……庸才。”
他怔了下,眉眼笑弯,一贯的疏离刹那散去:“还好吧……大家各有所长。”
好一个各有所长!她嘴角又抽了下。好吧,她承认她目前所长就是吃喝玩乐睡,换言之,猪!
宛素正思考她是不是太不思进取的时候,帝都郊外景山静莲庵一方小院有客造访。季寒涧站在长公主小院里一株碗口精的杏花树下,白衣上落花如雪。春风和煦轻拂,衣袂微扬,落花仿若从他袖口飘出一般,流连在他身畔。
白衣落拓,长身玉立,不羁如风。时光仿佛在这方小院中静止。
菱花窗后一双明亮眼眸静静注视他良久,目光渐渐恍惚起来。
一切都这样熟悉,和脑海中二十年未衩时光退色的记忆一样,在心底缓缓滋长成一朵花,一朵无暇又清恬的白花。可是,她心中还有一朵花,一朵在宋倾死后肆意顽强冒出来的一朵花,一朵苍夷又妖冶的黑花。这两朵花仿佛双生,相互纠缠又相互争夺,无论她看见哪一朵绽放,另一朵就会如影随形而至,然后她就痛苦、慌乱、惊悸、迷茫,不得不立刻抓起念珠颂念佛经,急切地想压制住那种复杂莫辩的情绪。
此时,那个纯白的人在杏花树下微闭着眼,似回想起了什么,唇角泛起喜悦笑意。
他日复一日立在她院中,也不管她是否相见,只是默默相侯,风雨不移。她每天都在窗后看他,心早已被折磨地疲惫不堪,此刻只想解脱。她抓着念珠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了好几次,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推开门走到杏花树下,看着又惊又喜的故人,眼里一片平静:“你走吧,不要再等我了。我辜负了你,害你错负十十年光阴。”
季寒涧二十多年念念不忘的女子终于见他了,一开口却是这样绝情的话。他似乎没听懂,迟疑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又紧紧抓住手中佛珠,竭力平息心中撕扯般的痛:“我说,我二十年前嫁给他人之时,就注定你我今生无缘,你这般执迷不悟,又是何苦?”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声音有一丝颤抖,又有些激愤:“注定无缘?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是命定的,最难克服的,是人心。我说过了,我不在乎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我在乎的是眼前真真实实的凌素馨!”
他炽热又痛心的眼神让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下,她突然十分想伸手去拥抱这个男人,然而又生生止住这个念头。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占有这样一份情深不渝的纯粹感情了。从宋倾温柔又残酷地说他知道她下毒时,她的心开始震惊,他死前那激烈又疯狂的话,又让她感到莫名的一安与慌乱。
最让她不知所措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更不敢去深思。她狠下心丢下女儿,躲到净莲庵里,希望不再陷入这晦暗的泥沼里。可事实并非如此,她依然未得安宁。她心里横亘了一个苍白又决绝的影子,他让她再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去追寻自己的爱,亦无法回到最初。
她低下头不去看她的眼,语调苦涩:“你还不明白么?我们中间已经隔了二十年的世事流年,都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你爱的,是二十年前活在你记忆里你幻想出来的美好的我,而不是二十年后面目全非的我。也许你现在不能白你内心最深处蛰伏的事实,或许是不愿承认,但我们真在一起了,时间一久你便会发现,你曾爱的那个凌素馨,再也找不到了。”
"怎么可能!"季寒涧心中一凛,猛地退后了一步,目中有一刹那的慌乱,恼怒道,“素馨,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爱上宋倾了?”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激动地矢口否认,而是果了下,心底那种蓦然的感觉越发强烈,却找不到出口。她眸色复杂道:“我知道我恨他,但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
季寒涧听见自己的心一声脆响,那根支撑他二十年的信仰轰然碎裂成无数尖锐的屑,瞬间狠狠刺遍他的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与灵魂。他的脸灰白如死,目光呆滞又沉痛,嘴唇嗫嚅着,却是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宋倾用他的生命他的偏激他的残忍堆砌了一座高山,阻断了所有向她靠拢的路。同时也将她困在山的另一侧,让她再也不能跋山涉水去追寻她想要的。自问,他做不到宋倾这般狠绝。所以,他输了。
原来,他与她都被一个已离世二十几年的人困住。
春日暖风欢快穿梭,他衣带飘扬,拂过她灰色僧袍,仿佛一只手在轻柔触碰她,却又在风止时不得不落下。
盛景如旧时,杏花绚烂,花香醉人,人心却已不复当年。
“素馨,你是爱上他了。”风中,他神色一片死寂,声如叹息,“你说我爱的只是记忆里的你,真违心。”
长公主表情复杂又古怪,想笑,却有泪水早一步落下;哭着,笑容枯萎。
季寒涧仰高了头看向天际,碧空如洗,流云舒卷,日光柔和,轻风呢喃。真是个好日子,永别的好日子。
他突然上前紧紧抱住长公主,又在她还未来得及挣扎前松手离去。长公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消瘦背影,耳边轰隆隆回旋着他温柔又坚决的话语:“素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