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苦肉计 ...
-
下午的时候,明惠帝赦免宋氏谋反之罪的皇榜已张贴满城。宋党罪首已死,明惠帝感念其先祖功勋,特网开一面将其亲眷流放青州,其亲信的家眷也流放其它苦寒之地。
显赫百年的宋氏一族,自此不复存在。
宛素的禁足令也撤了,箫惊墨第一个跑来告诉她外面的风起云涌。宛素心有余悸对他说了昌乐长公主之事以及她的猜测。他亦颇为惊愕:“这么说,宋氏得以保命与长公主有关?”
“定是她向皇帝求情,不然皇帝怎会不斩草除根?长公主不容小觑。”宛素目色深沉,忽眼珠一转,面露喜色,“皇上极珍视她,我们的事大可求助于她。”
箫惊墨沉思片刻:“再过几天便是除夕,这就是个机会。”
除夕一家人团聚守夜,是每个人心底都渴望的事。她眯起眼笑了,双眼明亮又狡猾:“晓得啦!”
两人说笑一会儿,箫惊墨见天色渐暗,就回相府了。他一离去,宛素立即走到门外唤被支开的丫鬟。她冷着脸道:“多拿些酒来。”
丫鬟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一会儿便将酒送至房中,识趣退下。她望着那酒壶出神片刻,脸上露出诡秘莫测的笑,抓起一壶仰头鲸饮,涓滴不剩。她一连猛喝了三壶。酒是上好的杏花酿,酒香醇厚清冽,后劲极大。她抓起剩余的酒又是一阵鲸饮,直到将所有的酒全部喝完。没一会儿,她就倒在桌上。陌菱在门外问她是否用晚膳,她虽然醉熏熏的,但竭力维持理智,用极冷的声音道:“滚!”
待脚步声消失许久,她确定门外再无一人后,长袖一扫,桌面上精致酒壶全部应声而落,碎了一地。她立马跌坐到那一堆锋利瓷片上,右手抓起一大块薄瓷碎片对着左手比划了下,然后咬牙闭眼,狠狠割了下去。
鲜血瞬间汩汩流淌而出。十指连心,剧痛让她泪如雨下。酒意全醒了。她顾不得擦泪,扑到那堆碎瓷上,将两只手全按了下去。
这一切,只不过短短片刻。
鲜血洒上那些洁白的瓷片,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清芬酒香混着血液腥咸,让她止不住作呕。她紧紧咬着唇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时间在她默然流泪中悄悄划过,她算了算时间,面色突然一变,用惊慌痛苦的声音大喊:“啊——快来人!”
丫鬟很能快飞奔进来,见到公主满身是血地跌倒在一地瓷片上,吓得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将公主搀起,扶她到床上。陌菱打量了眼地上狼藉,迅速冷静下来:“快去请太医!”转头又对宛素道:“公主,您怎么会伤成这样?”
宛素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用力挣脱丫鬟正擦拭她双手鲜血的手,一把将手捂到脸上,放声痛哭起来。鲜血疯狂奔流,染红了她白皙的脸。一刹那,她的脸上血泪齐流,让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震,刻在脑中再难遗忘。
陌菱皱着眉在她和那堆碎屑间来回打量,转身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快去邀月阁请林公子,说公主的手受伤了,流了很多血,很可能已伤及筋脉!”
宛素埋在掌心的脸一颤,却无法开口阻拦,以免被人怀疑。在场诸人都知去皇宫请太医来回要半个时辰,而住在公主府的林霜天,只消一柱香的功夫便能赶来。
听天由命吧。她闭上眼,哭声渐渐转小。
林霜天到晚晴居时,便是看见宛素捂着脸满脸是血低声啜泣的一幕。
他当时着实一怔,以目光询问陌菱。陌菱耸耸肩:“我们进来时,公主就已被瓷器割到了。”
林霜天眉头蹙了下,走到床前温声道:“公主,把手给我,我帮你看看。”
宛素不理他,转过头继续哭,林霜天清雅的眉宇紧皱:“公主,快点让我看看你的手,流这么多血,定是伤了筋脉,若不即使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他伸手去拿她的手,她就躲,林霜天声音里有了丝焦躁:“公主,冒犯了。”
他出手如电,点了她几个穴位,她便不能动了。他拉下她的手,不禁震了下,满脸血污中,有两行泪痕划过,露出洁白的皮肤。她的眼瞪得很大很圆,又委屈又愤怒:“要你管,你出去!”
林霜天不为所动,打开药箱取出几样工具,用棉花蘸了酒精细细擦拭她左手血流的最凶的几根指头。血越涌越多,他的眉头也越皱越深,面色阴晴不定:“公主,你叫出来吧,叫出来就不那么痛了。”
她是很痛,酒精沾到伤口上,更痛,但她只是闭上眼流泪,一声不发。林霜天摇了摇头,利落地清洗上药,最后缠上纱布。待两只手都包扎完,他已满头是汗,身上青衫也被她的血染成大片深褐。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洗去双手血污,这才解了刀子的穴道,目光悲悯:“公主,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伤口过深,经脉被齐齐割断……你的左手,废了。”
“什么?”她睁眼,目中露出不敢置信的光,“真的?!”
林霜天直视她的眼,淡淡点头。室内一时陷入死寂。
“你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一袭明黄衣袍大步走了进来,威严双眸逼视林,一扫平日雍容,“她的手怎么了?”
屋里众人猝然见到明惠帝驾临,簌簌跪了一地,林霜天却未动,淡然迎着皇帝盛怒龙颜:“公主的左手,废了。”
“庸医!”明惠帝凤眸里似凝了万年寒冰,声音冷酷,“拖出去,斩了!”
宛素一惊,脱口道:“舅舅手下留情!他曾治好我的腿,宫里的太医也对他的医术满口赞誉,我相信他已尽了全力!”
明惠帝目光缓缓转到宛素身上,暗沉眸色渐渐缓和:“都退下吧。”
林霜天静静看了她一眼,随满屋丫鬟、侍卫鱼贯退下,明惠帝坐到床边,目光痛惜:“你为何喝酒?醉得手都废了,人不人,鬼不鬼。”
人到痛处泪自落。宛素发誓从未掉过这么多泪。她痛得抽气,眼泪也配合得出奇,越流越凶:“舅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娘活着!我看见我娘了!她不要我了!舅舅,你说我娘怎么狠得下心,抱都不抱我一下!”
此刻,她扮演缺爱儿童。
明惠帝神色一默,揉着太阳穴:“你是为了你娘伤心?”
她重重点头,委屈痛苦的模样十分逼真。明惠帝面色复杂地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好一会儿。临走时长叹一声:“好好养着,过几天去看看你娘,让她看你的手。”
折腾许久,她失血过多,又喝了那么多酒,头开始眩晕不止,昏昏欲睡。林霜天端了碗药进来时,她已近晕迷。
“公主?公主,快赶来喝药。”
他的声音听在耳里很小很柔和,她费了好在力气才明白过来,想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丫鬟早为她脱掉染血的外袍,擦净了脸,原本白皙的脸煞白如纸,一头黑发散落一枕,双目紧闭,看起来分外单薄。他恍惚了下,突然想起当初救下她时的画面,目光里的疏离不觉淡去,将她抱起来靠着他的肩:“快醒醒,喝药了。”
宛素迷迷糊糊地也并未觉得不妥,低头喝了一口,脸纠成一团:“苦!”
“良药苦口,喝了你的伤就好了。”林霜天笑道。
她怔了下,有些不满道:“哦。”低下头一言不发将药喝尽,嘟哝:“困。”
他看她醉酒的模样,不由轻笑出了声:“睡吧。”他将她轻轻放回床上,再盖好绣被,然后悄悄离去。
他走出晚晴居,沉鹅卵石径踱回邀月阁。行到一片苍翠竹林时,他顿住脚,淡淡道:“什么事?”
白雪翠竹之间闪出个人影,对林霜天躬身一礼:“公子,公主的手伤得颇为蹊跷。”
“哦?”林霜天眼中有惊讶一闪而过,“陌菱,怎么回事?”
风蓦然大了,卷着细雪拍向翠竹,将两人谈话湮没于簌簌落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