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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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斜过头，便看见洞开的木窗外晚霞如练，如火似的烧红了半个天际，极是绚烂壮丽。只是她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没一点心情欣赏。转头间突闻自己一身药味，一摸头，果然又发烧了。
门外隐隐传来对话声，她虽无心听，可那声音还是如丝如缕地钻入耳中。
“……病情反复发作，而且愈加严重，如此下去不过一月，这双腿怕是要废了，身体也会大不如从前。”
男子的声音，很是清越，如冬日照射初雪之上的阳光，虽稀薄，却和煦，让人错生出暖意。那声音很熟悉，带着淡淡怜悯，她恍然觉得在哪儿听过。揉了揉突突跳痛的太阳穴，还是忆不起。
“大夫，还能治好么？”是听雪的声音，带着丝素日里从未有过的紧张。宛素暗自摇头，自己这病若真是无法医治了，听雪流霜回京后也不好交差吧？
那男子似斟酌了片刻，道：“目前病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实在不能再赶路，静养为宜。若这次不能彻底治好，以后再发作，便真无人可医了。”
“那依我们公子的病情，需休养多长时间方能痊愈？”流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
“至少静养半个月，而且不能再有忧思郁结于心了。”
“好，我会转告公子的。那一切就有劳大夫了，大夫慢走。”
“告辞。”
门个足音轻响，大夫已离去。宛素快要烧成空白的脑子突然闪过一道光，竭尽全力但仍有气无力喊：“等等！”
听雪流霜听闻动静，一个箭步推门而入：“公子？”
宛素哪里注意她们草木皆兵的神色，奋力撑起身看向已空无一人的回廊，急切道：“给我看病的人呢？刚那个！”
听雪二人不由愣了下，见公主神色不对，流霜飞快道：“看好公子，我去去就回。”
她身形一闪，眨眼便消失不见，一串极轻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不多时，回廊里又响起一行轻稳足音，流霜带着个男子出现在门口。那人眉目沉静湿润如玉，身形修挺如竹，一袭青衣儒雅飘逸不染纤尘，正是在观南城救过她性命的林霜天。
“是你？”宛素脱口低呼，惊喜交加。
林霜天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深处惯有的疏离因这浅笑淡去很多，散着无形的亲和之感。
“沈姑娘，好久不见。”
“恩人又救了我一次呢。恩人怎会在此？”宛素满怀喜悦由衷感谢，眼角看到流霜二人面带警惕之色，心下不禁怪自己失态。他能看出易容后的她，听雪二人自然也不例外。她现在暗返帝都，一切当谨慎小心，不能节外生枝，她的身份，也不能跟让外人知晓。她轻咬了下唇，道，“两位姐姐，这位林公子救过我的。”
她向门外看了看，听雪会意，退出客户关上了门。
“本欲去帝都的，不过一路上游山玩水，便耽搁了许多时日，如今正值五月，惠州玉独山的琼花名满天下，现在恰好赶上满山琼花盛放，山岭尽白，景致美不胜收，不禁贪看，便在这里驻足一段时日，住的正是此家客栈。昨日为你诊病的大夫说你是疫症，闹的整个客栈里人心惶惶，我恰好在场，便上前看了看，倒没想到，又遇见你了。”林霜天轻笑，唇角带着罕有的暖意，“你呢？这么久了，腿伤还未痊愈，反倒更严重了。”
他诊断的病，怎会不知缘由？宛素干笑两声：“我家里派人找我来了，我不想回，可又打不过她们，被硬塞上马车，心里万般不痛快，病自然就不能好得干脆。恩人的眼睛倒真是厉害，我们易了容你还能识穿。”
“哪里啊，你们只是简单地易容，看穿不难的。”林霜天摇了摇头，问，“以前从未问过，你是哪里人？”
“洛城人。”她不知王叔是否已将她的身份告知他家少爷，但看他神色似是不知，于是一言盖过，犹豫了下道，“恩人也是去往帝都，如不嫌弃，我们还能同路呢。”
林霜天语气里多了丝歉然：“沈姑娘知道越州青湘郡的栖凤山吧？山中有座尘音寺，听说寺里香火很是灵验，我欲路过越州时上山上柱香，估计不能与姑娘同程了。”
“没事儿！”宛素毫不介意欲摆手，无奈全身提不上一点力气，有些颓然道，“我的身体真的半个月不能坐马车么？”
林霜天看了下她的腿，又定定看着她双眼：“是的。腿伤复发了几次，不能再如此了。还有，大夫就算医术再高明，也医不了心，沈姑娘自当珍重。”
他眸色清亮如水，眉间有身为医者的淡淡担忧与怜悯。心事被一语道破，她有些不敢直视，感觉自己在这双太过沉静的双眸下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我是因一个人才离京的，如今找到他了，但我爹不喜欢他，我回帝都，还是要嫁给别人。愿非所得，我要这双腿又有何用？”她转移话题遮掩。
林霜天眉头皱起，原本温和嗓音不觉间冷下了几：“此话差矣。你若因一件事不如意，就应当把损失的通过别的弥补回来。只有加倍对自己好，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自暴自弃，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忧。我想他也不想看到你为此伤神，身体每况愈下。”
他一口气说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竟隐隐激动起来，神色沉冷严肃，右手手拢入袖中，微微失神，脑中不禁浮现数年前那个碧衣少女离去时的朦胧泪眼。他甩了甩头，试图将那如影随形的人深埋入记忆之海。
她被他眉间突生的寒意震了下，讪讪笑了笑：“他也曾这样说，还说他一定会娶我，叫我等他。恩人放心啦，我正努力让自己健康起来。”
“如此甚好。”他似也察觉自己失态，敛了冷意的笑容就显得格外地暖，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让人如沐春光。“刚你睡时我诊了脉，并开了方子，你按时喝药，多活动双腿，息心静养着，病情很快就会好转的。你身体还很虚弱，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好。”宛素道了谢，目送他背影离去。
之后几天日夜风平浪静，再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现，她安心不少，可身体却不争气，烧仍是反复无常，三天两头请林霜天看诊。林霜天说她是病根未除、舟车劳顿又郁结于心以至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才如此频繁发烧。病情颇为棘手，他前后开了好几副方子，换了好几副药，过了五六日，才控制住她的病情。
“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多天。”第七天他诊脉时，她实在觉得这样劳烦他太不好意思，他这样一次次尽力相救之恩，她都铭记于心。
“无妨。”他为她把完了脉，收好药枕，丝毫不介意的样子，片刻后又微皱着眉若有所思道，
“还是我医术不精，要不也不至花费好些天才控制住病情。若是我师父在此，情况定会好上许多。”
宛素不由有些好奇，林霜天已非一般人，更何况他师父？她貌似宽慰地试探：“听王婶说，你的医术与皇宫的御医比也不遑多让，想必你师父定能称上医中国手了吧？这么好的大夫，一定很有名气。”
“我师父年经时名动天下，如今大隐于市，已经没有什么人认识他了。”林霜天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你的病再静养十天左右，一路上便不会再发作了。”
名动天下的医中国手？宛素暗自窃喜，说不定她回帝都后还能打听出些蛛丝马迹，那林霜天的身份，也许就能查出一二。她本想再八卦些消息的，但他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样子，自己也就识趣顺着他的话道：“林公子，那我的腿彻底痊愈，还需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熬完之后再回想起来，不过是一瞬间之事，可当身陷其中时，每一秘都是度日如年。她讨厌透了自己半残废的状态，如果不出意外，一个多月后，她已身处帝都，熙国与夏国也已兵戎相见，一切都将按他们的意愿发展。
“好，已身体废了三个月，我都快崩溃了。如今总算安定了。”她往床头一靠，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一片感叹之色。
林霜天不置可否轻笑，收拾好药箱，嘱咐了她几句，便告辞离去。宛素微笑目送。
守在门外的听雪二人悄悄进来，流霜为她倒了杯茶，平素淡然的脸上有几许犹豫，终开口道：“公子，这林大夫之前虽救过您，可是这次客栈相遇，哪会这般巧合？”
听雪流霜素来谨慎，宛素知她们对林霜天越众而出，为她这“疫症”之人诊病心存疑窦。她虽也觉巧合，可他是她穿越后孤苦无援时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观南城中幽深小院里，他主仆三人悉心照料之情，她都铭记于心。她这样猜度他，实在有小人之嫌。
“放心吧，我养病这七八日，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
流霜与听雪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再说话，退到一旁角落里，静如空气。
之后数日，客栈风平浪静，宛素的病情在林霜天医治下逐日好转，果真在十天后可自行下地走路了。虽然腿脚仍有些力气不济，但比起才住入客栈时站都不能站，现在已好到天上去了。三人遂收拾了行李，决定起程返京。
临行前夕，林霜天最后一次为她诊脉，宛素恳切道：“待公子到了帝都后，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公子，聊表敬意。”
他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柔和浅笑，竟没有推辞：“早就听闻帝都繁华无双，沈姑娘盛情如此，届时定要去叨扰你了。”
“林公子于我大恩，今生没齿难忘，亦不知如何报答，恩人若是肯叨扰，我便能心安一些。”她敬重他，这一番话，言词切切，完全是肺腑之言，“恩人的亲戚在帝都何处，到时我亲自登门致谢。”
“我十数年未去帝都，现在也不知他们是否仍在帝都，”他眉头微微皱起，“不如这样吧，你家住何处，我去帝都后若遇到什么事，也好去府上找你。”
“洛城城西长桥街箫府。”她早已想到这层，便报上丞相府的大致方位，“到箫府，找箫惊墨。”
“好。”他点头，一派云淡风清。
宛素心里有一瞬欣慰，话说到如此地步，他总算是肯接受她一点微末的感激。其实她也知道，他那样气度清隽狷介又一身本事之人，无论到哪里也不见得有半分困扰，他不过是一时应允罢了。
次日清晨一切都收拾妥当，她坐上马车，掀开帘子最后回望一眼客栈，正欲放下帘子离去时，突见林霜天从客栈里出来，站在大门前，晨间柔和的阳光轻镀了他一身，一袭青衫随风微扬。他对着她挥了挥手，和煦浅笑：“沈姑娘，一路顺风。”
她微怔了下，随即笑道：“好，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