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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谢家大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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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桓行事雷厉风行,福当掌柜已被捕一天,关在牢里听审。起初他连连喊冤,声称自己是正经的生意人,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此事全是县令诬陷于他,杨桓严刑拷问,他仍一口咬定事不关已。宛素心里本就有些怀疑孙县令口供,也许最初杀害公主和她穿越这后她所遇的两次劫杀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派出去的人几乎没有查出有用的线索,她寝食难安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人,也许他见过那三个蒙面杀手!
她遣人请来王叔,探问林霜天踪迹,王叔只知道他去往帝都,不过中途应该会四处游历,他如今也不知道少爷身在何方。宛素提议贴告示寻访,王叔否定,说少爷会易容术,喜欢用不同面目游戏人间,就算贴了告示,也不见得能寻到他。宛素气馁,厚谢了王叔,着人将他送回。箫惊墨倒不担心福当掌柜是否招认,只轻描淡写说了四字:“继续用邢。”
牢里的酷刑很是管用,福当掌柜又熬了半天多,终于松口,承认买通县令欲杀害公主,但对林中埋伏偷袭一事矢口否认。宛素听完杨桓的禀报,差点忘记自己还在怀疑孙县令的供词,脸色不由沉了几分。箫惊墨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平静。她无时无刻不想纠出林中刺杀她的幕后黑手,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失态,竟差点坏了大事。按原定计划,她让杨桓调查县令,也不过是一泄心中怨气罢了,牵连出福当掌柜,纯属意外。如果真是福当掌柜做的,她也只能当作不知,因为福当掌柜是否招认已并不重要,这脏水只能往夏国身上泼。
她突然觉得自己竟像是个戏子,唱着不喜欢的戏文,做着身不由已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出戏落幕,但清楚知道一出戏结束后,又有一出戏开场。她甚至分不清什么时候自己才在戏外,亦未察觉自己已被卷入一出至死方休的大戏。
宛素很是钟爱花园里的海棠花树,时常在路下小憩。此时午后日光融暖,花香薰人,她走累了,便又倚在树下里,喝了杯清茶,捏了颗乌梅含在口中,闭上眼,任阳光肆意打在她身上。
陌菱在她身侧侍立许久,用眼角偷偷打量失踪数月的公主。她似乎是睡着了,清丽白皙的脸在阳光照射下略显透明,不带一丝表情,淡漠得让她觉得异常。她对另一个侍女使了眼色,那侍女悄悄离去,不一会儿归来时手里多了条素色薄毯。陌菱接过,正欲为公主盖上,突听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出,接过她手中毯子,轻声示意她退下。陌菱对来人福了福,领着侍女退出花园。
箫惊墨看了眼渐行渐远的侍女,一脸温柔为宛素盖好毛毯,垂眸凝视她的睡颜,心底划过一声轻轻叹息。
她不快乐,而且他们也不见得能挣脱。
他闭上眼,希望可以将那些身不由己的茫然、权衡与算计统统锁进身体最隐秘的角落,待再睁开眼时,他们便可毫无顾忌的相拥相守。他沉在自己设想的美好未来里,感觉手被轻轻抓住。他睁眼,便对上一双清冷如雪的眼睛。
“你醒了?”他笑问。
“我就没睡。她们像个摄像头一样盯着我,心虚。”她面带不悦地抱怨,几分孩子气,一如从前。
他静静笑着,精致的脸带着深沉之色,托过把椅子,与她并肩坐着,语气复杂:“福当掌柜已经招了,也给谢家的人放了消息,估计他们很快就有动静了。哈哈,你遇刺之事知道的人不多,谢家也定不想将让皇上知晓,这次倒算我们因祸得福,既嫁祸了夏国,又能让谢家承我们好大一个人情。”
“产业大了,底下难免有小鬼,福当掌柜既已招认,谢家当真要好好谢我们了。”宛素淡淡一笑,伸出一只手在眼前细看,阳光穿过指逢,在她脸上投出数道暗影,明灭交叠,她冷锐目光便有些模糊起来,箫惊墨一时看不清。
“你当的是什么东西,竟成小富婆了。”箫惊墨不想看她如此表情,放松了语气,试图让她高兴起来。
她仍用手挡着阳光,记得跟他随口说过的:“一块玉佩,这个身体的东西。”
箫惊墨忘了这事,故作轻松道:“这回他们还会物归原主。”
“玉佩无所谓了,与号称‘天下第一商’的谢家攀点交情就足够。”
她语气里有一丝讽刺,箫惊墨轻轻握住她的手,眉头浅皱,眸里闪过一抹狠色:“这个自然会,是他们欠你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道:“之前跟你提过,明惠帝派了第三子睿亲王凌重韶前往长平郡调查公主失踪一事,上午杨桓接到睿亲王信函,他已行到了德州,估计后天便能赶到观南城。”
“就是那个老成持重、城府极深的睿亲王?”箫惊墨跟他说过此事,但她当时心里很乱,也未细想,此刻不由有些茫然,抓紧时间恶补生存常识。
箫惊墨微眯着眼望着天际流云,语气有些感慨:“是啊。他自幼聪敏过人,品性不骄不奢,政绩卓越处事圆滑,素得皇上喜爱,朝廷里半数大臣都与他交好,与军功起家的二皇子可谓众皇子中的翘楚,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皇帝呢……只不过,听说你与他不和。”
宛素突然神色一肃,瞪大眼讶然道:“为何?”
“具体的杨桓不告诉我,他怕我和你走的太近。”箫惊墨苦笑,闭了眼睛,神色又出奇的柔和,“他问我为何父母都忘记了,却独独忘不了你。”
宛素看不到他目光,却感觉他的手在不易察觉地轻抖,神经不同紧绷起来:“他怀疑了?你怎么回答?”
他温柔笑着:“他没察觉,只是十分痛心,看得出来,他是真心为箫惊墨好。我说我是前世欠你的,这辈子是来还你的。他劝不动我,最后就说公主和睿亲王有梁子,叫我好自为之。不过你别害怕,你无论处境如何,都有我陪你一起承担。”
宛素看着他的暖人的笑,渐渐松懈下来,心变得十分柔软,什么和亲、睿亲王,一切一切都被丢到天边,眼里中剩下眼前和他并肩晒太阳的男子。她突然明白他为何颤抖,他说那些话,心仍然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激动中,不敢置信,不能平静,不愿醒来。究竟该说命运残酷,还是该说它仁慈。箫惊墨一觉醒来,依然无所畏惧一如既往爱着宋宛素,而宋宛素,已身陷逆境,身不由己待嫁他人。
宛素紧紧握住他的手,感觉两颗心在不受控制地战栗,一瞬间幸福、辛酸、渴望、挣扎、憧憬、迷茫……种种情绪汹涌而至,如波涛席卷而来,震耳发聩。而午后阳光依旧温暖,静谧如夜。
他们静静手握彼此,不觉时光流逝,再睁开眼时,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空。他们坐在花树下,视线刚好看到远处一方檐角勾住西沉的太阳,似是挽留。
“啊,我们竟然睡着了。”宛素嘟囔一句,侧过头便看到箫惊墨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明净的眼眸里似是落满了夕阳余晖,在暮色四合的院落里熠熠生辉。“看什么看!”她被他眼里光华灼到,别过脸笑骂,又不禁偷看他一眼,悄然红了脸。
那个人在夕阳氲染下直视着她,眉眼俱笑,分外美好。宛素今生也忘不了这张俊美无俦的孩子气的脸,以至最后结局如此不堪,她依然记得他此时模样。她嘴角含满笑意,猝然将脸凑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唇。箫惊墨的脸温柔到极致,闭上眼欲抱住她,身后却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将一副浓情蜜意的落日美景破坏。
杨桓站在花园远处月洞下,身边还静立个面色沉静的华服女子。他们显然都看见了,箫惊墨眉间闪现出一抹尴尬与怒气,极不悦地松开手,起身理了理衣裳:“杨叔叔。”
杨桓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对身侧的女子道:“谢小姐,请。”
那女子微点了头,随杨桓大步走来。她穿了一袭鹅黄色春衫,腰系翠绿腰带,衬得整个人如春天柳树枝头抽出的第一抹嫩芽般柔美可人,容颜亦是明丽温婉。她停在花树下,落落大方行了礼:“参见公主!”
宛素看了眼箫惊墨,他会意,面露难色,抢先道:“杨叔叔,这是……”
杨桓还未张口,那女子已似笑非笑道:“箫公子,不认识我了?”
杨桓立刻圆场:“谢小姐,惊墨失忆了,谁都不记得了……惊墨,这是西州谢家的大小姐。”
箫惊墨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见礼微笑:“萧惊墨见过谢小姐。”
“谢晏华。”那女子亦微笑对他介绍,一股生意人的沉静干练与大家闺秀的娴淑得体,“箫公子有礼了。”
好灵通的消息!前晚他们的掌柜被抓,今天总部就来人救场,行动也太迅速了点。她早听箫惊墨提起过熙国四大家族的掌门人及继承人,眼前这“天下第一商”之家的大小姐,为人温和处事精明,极受父亲宠爱,年纪轻轻便从谢家嫡系三子四女中脱颖而出,成为谢家第二人。宛素因遇刺之事对这谢家小姐心存芥蒂,淡淡吩咐赐座,谢晏华却并未坐下,望着她道:“公主,晏华想同公主说几句话,不知公主是否赏脸?”她神态自若,语气不卑不亢,似不知家族已惹上公主遇刺惹祸上身这样棘手的事,而是在与友人谈笑,诚挚大方。
宛素看了眼箫惊墨,他微低着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于是笑了笑,看了杨桓一眼。杨桓见状,与箫惊墨还有众侍女一起告辞离去。偌大的花园顿时安静下来,宛素又对谢晏华笑了笑,示意她入坐。
谢晏华这次坐下了,从袖中取出一个长约三寸的扁平玉匣递了过去。宛素狐疑接过,只见那玉匣通体洁白如雪,温润晶莹微泛光华,没有一点瑕疵。匣子四面都雕琢了精美繁复的花纹,大概就是藤蔓祥云之类,她虽看不懂,但就凭这份量,这玉色,还有送出去的人,就足以证明这不是非凡之物。敢情是来收买她呢。她轻启盒盖,映入眼帘的竟是当日当出的玉佩。
“物归原主?”
谢晏华神色多了几分恭敬,小心翼翼道:“此事皆因我谢家治下不严而起,才让下面人钻了空子,有眼无珠惊了凤驾,谢氏全族对此深感歉意,这玉佩,自然不能再要。还望公主明查,恕谢氏无意冒犯之罪。”
她绝口不提孙县令招供的林中劫杀之事,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在装糊涂,或是她根本知杨桓快马传送回京的密函内容,才这般有恃无恐。宛素随手拿起玉佩,忽然发现玉佩下还压着一厚沓银票。她捏起那些银票轻笑,目光渐渐凝成了一块冰:“谢小姐,孙县令与你们那个掌柜私交不错,怎会无端将劫杀公主这样的大罪推到他身上?他应该不会不清楚福当姓谢。”
谢晏华眼里仿佛有针锋聚拢,又飞快一敛目。公主问得机警,分明是暗示她孙县令不是狗急跳墙血口喷人拉垫背,然她谢宴华几时会落下风?她笑得毕恭毕敬:“谢家累世经商,生意场上难免会树敌,孙县令被有心人指使也未可知。”
宛素笑得越发灿烂,绵里藏针:“那依谢小姐之见,会是谁所为?”
“这个……”谢晏华故意面露难色,明媚双眸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公主许是早就知道林中之劫该是谁所为吧?”
谢晏华果真是有备而来,那个特别加重的“该”字,似将她心的心思了解的透透彻彻,谢家早已知她将此事挑向了夏国!不过她相信谢家也乐得如此。她被袭差点丧命,最终也不过换来一个契机,换来一场必须赌上未来的博弈,成败莫测。虽然她仍不太相信是福当掌柜所为,但事已至此,究竟是谁欲杀害她已无足轻重,她亦无后路可退。她和颜悦色笑道:“谢小姐放心,本宫当然知是谁所为。福当掌柜不知者无罪,也算是误会一场。杨大人已将本宫失踪因由细细禀报皇上,相信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谢晏华有一瞬错愕,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她倒没想到公主竟会如此痛快,心中顿时多了几分警惕,脸上依然挂着温美笑意,半真半假试探:“听孙县令供词,那掌柜屡次为财草菅人命,如此卑劣之人天地难容,谢家更不能姑息此种蠹虫。公主仁厚,不愿追究掌柜之罪,可此等人,实不能任其逍遥法外,谢晏华代父恳求公主将其严惩!”
宛素暗叫谢晏华之精明,她将掌柜踢给她,既能看平息她的怒气,又能堵所有人的口。她若依言处治了掌柜,就算明惠帝知晓了她遇刺真相,也不会为此难为谢家,因此事已在她手中尘埃落定,再翻案,必定会在宋氏、谢氏、皇族之间搅起涟漪。她不由开始对谢家接班人刮目相看,敬谢不敏道:“既然谢小姐如此言之,本宫就从善如流了罢。”
谢晏华眉梢一挑,眸中划过喜色,再次赔了罪,温言告辞离去。宛素浅笑目送她,直到看不见人影,脸上的笑容才倏然消失。遇刺之事虽算平息,可她该怎样才能忘记那一通毒箭让她险些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