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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壹.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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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堂在电话里说,那个人没有回家,怎么了?
我把下午的事大致告诉了他。听完后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说,你放心,那个人既然决定一刀两断了,就不会有事。
已经一刀两断了吗?可是下午孟轩坐在窗前看着对面蓝箬的神情,却不像要断绝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那是一种飞蛾扑火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心。是我想得太多了吗?
蓝箬走后孟轩独自离开了,他说我还要去工作,这两天总是溜掉积压很多需要亲自处理的文件,快要到最后期限了。我想把他拽回来缓和一下情绪,可是他对工作的处事风格和奶奶一样,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于是我只好故作轻松地说,晚上记得早点回去,张妈说今天会做你喜欢吃的水煮鱼。
他听完把视线转到我的脸上,慢慢探过身把脸停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然后低声说,“你们是不是特别担心我。”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诡计得逞的乐趣,一把推开他,“不、关、心。”
“噗——”他起身的同时笑了出来,“你这么容易生气,我的妹夫岂不是很心酸。”
之后孟轩就失踪了。
晚饭前张妈打电话问我孟轩会不会回去吃饭,我说已经和他说好了,他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吧。张妈说两个小时之前就联系不上他了,那时有人往家里打电话找他,我怕有急事就打了他的手机,可是手机关机了。
两个小时之前,就是他刚俩开不久的时间。
所以他最后的笑也是为了让我放下担心,才故意装出的吗?
昏黄的太阳早已湮没在地平线上,它的光晕也随着没有间歇的风散去了全部的温度,当我第五次登上中心大街的天桥向行车道看去时,能看到的只有车灯刺眼的光,以及周围建筑的霓虹闪耀。那些金黄的圆点快速移动着,排列整齐地从对面驶来,穿过天桥通往未知的远方,流动的光芒不断汇聚,消散,排成一线或者弯曲绵延,但无论如何变化,它们的身后永远藏有更多的明亮。
孟轩最喜欢在人潮涌动的时候来这里看着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行人和车辆,每个人脸上都有不同的表情,步伐也有快慢,而他伏在栏杆上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人,猜测他们的心情。他说看着别人的生活才觉得这世上更有趣啊,都不一样呢。
可是他不在这里。
仍然找不到孟轩的我现在只能确定一点,我的哥哥孟轩,从初次见面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个叫蓝箬的女人,并且终有一天,会为了那个女人付出血的代价。到那时,还有谁能够阻止他呢?
夜空中有种寂寥的气息,渗透着泪水的咸味。虽然镜堂说着不会有事,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带着孟轩失踪的心情回家,我总觉得只要一直在外面寻找,就总会找到。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找不到他。
从进入这个家的一天起,我就被孟轩保护着,面对毫无血缘关系的我,孟轩像亲生哥哥一样赶走我的恐惧和泪水,让我从失去妹妹的孤单中得到温暖的怀抱。从来都是他最先看出我的不对劲,我的悲伤,我的失落,我的痛苦,而我却总是不能第一个发觉他的悲伤、失落和痛苦,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妹妹?有时候我会这样问自己。
手机响了,是镜堂打来的。
“很晚了,回来吧。”他说。
我听得出他的焦急和担心,尽管他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于是我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那些移动着的光芒川流不息,哪一个才是我要寻找的呢?
孟轩是凌晨一点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饭时看到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少爷刚刚已经睡下了,昨晚太太一直在等他,两人似乎说了很久的话。”张妈叹了口气,然后把外套搭在了手臂上,“还好有太太在,少爷有什么事她都能劝得住。”
“妈睡了吗?”我忽然想到了一些需要确认的事,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了下去,“她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刚才回房,应该是睡了。之前一直呆在家里,最近会偶尔出去转一转,病情也稳定下来,渐渐好起来了。”张妈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那就好。”我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鸡蛋,“等她醒来我再问她。”
“有什么事。”母亲从楼梯上下来,张妈慌忙帮她拉开了我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吃完早餐,你有什么问题就可以说了。”
“早安,妈。”镜堂坐到我旁边向母亲问候,“您气色看起来好很多。”
母亲无声地笑了笑,喝了一勺汤后缓缓说,“如果孟轩和你们一样就好了。”
那时我还不懂母亲的话中隐藏着怎样的含义,只觉得母亲是一直希望孟轩哥能够照顾好自己,不让她牵挂,直到后来孟轩完全变成一个陌生的模样,我才明白母亲昨夜的一席长谈将他带到了那条没有止境的路上。只是在这条路上母亲没错,孟轩没错,我和镜堂也没有错,不过最后我们终究要承受着痛楚的结局,奔向没有尽头的远方。很久以后我曾想过,如果我们没有像这样遇见,会不会更好。
“他会好起来的,反而是我们对有些他不信任了。”镜堂很自然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仿佛他一直都相信孟轩可以独自走完这段痛苦的历程。
母亲点头算是对他的话的认可,然后叮嘱道:“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事,请你们帮助他。”
“会的。”镜堂答应了母亲,就像一个听话的哥哥听从妈妈说照顾弟弟的请求,他答应的没有一丝不情愿。我又想起最近的镜堂,虽然仍旧不理睬孟轩,但他们之前的气氛确实缓和了许多,也许以后有一天,他们可以像亲兄弟一样相处吧。
“他要帮我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啊。”我的耳中传来母亲隐约的一阵叹息,但当我看向母亲时她正喝着碗里的浓汤,镜堂则专心地吃着早餐,并无异样。是我听错了吗?似乎最近总是发生这样的事,看来镜堂说的没错,是我多心了。
母亲喝到一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温润地看着我说:“要喝汤吗?我给你盛一碗吧。”我递过碗,她很仔细地避过汤里的葱,盛了一碗清淡的汤递给我,看我接过碗她满意地笑了,久违的笑容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她的眼中不知不觉溢满了期待与满足的感觉,眼角轻轻上扬着,周围有细细的皱纹。
这时我想起了一双眼眸,那双眸子的主人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眼睛,有着比母亲更明媚的肆意的笑容,那人的眼中总是藏着一种镇定与平静,却又能轻易地打破旁人的规则。
关于蓝箬的疑问我有太多,尽管知道逻辑上这些都是不可能成立的,但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当我第一次见她时感受到了妹妹的气息,为什么我可以感知到她心里强烈的念头,为什么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样,而且暗藏着幽深的秘密,她为什么要对孟轩表现出任性妄为的态度。
还有,我的这些疑惑,母亲真的能够为我解开答案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时而真诚、时而任性,时而有洋娃娃般的笑容,时而又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的蓝箬,就是丢失的另一个我?
我的心像在呼啸,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是另一个声音却说,知道真相之后又该怎么办?我忽然想起奶奶在医院的走廊上曾对我说,过于执着最终会害了自己。那么有些事实,真的需要掩盖才能换来大家的相安无事吗?
我一直相信着,只有知道真正的事实才能够跳开沼泽继续前进,我也一直为了这个目的追寻着缘由和结果。曾经我以为自己离事实很近,但当我踏入其中时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我想奶奶是对的,有些真相就像潘朵拉的魔盒,我们永远不能触碰,只有避开追寻的东西才能够不进入错误的深渊。
可是当我明白这些时,已经来不及了。
早餐过后镜堂有事去了学校,母亲难得化好妆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等我拿好大衣和我一起走到门口,细致地为我套上了衣服。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因为母亲从我8岁以后就再没有主动做过这些了。
她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我,转到我身前时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衰老的痕迹,一道道皱纹像伤痕一样刻印在她的脸庞,岁月让她的皮肤不再细腻光滑。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妩媚女人了,疾病和世间同时消磨着她的青春和容貌。
“陪我出去走走吧。”为我系好大衣的纽扣后,母亲拉起我的手,“好久都没有晒过太阳了,真怀念阳光的味道。”
我犹如梦中,只是点了点头。
我记得从家门走出去后,走过两条街就有一个游乐场,小时候总想让妈妈带我去玩,可她从没有牵着我的手去过。我把这个愿望写在纸上放进圣诞老人的袜子里,晚上被偷偷起床的孟轩看到了,第二天他逃了课把我带到游乐场,在大雪中陪我玩了一天。后来孟轩因为逃课被父亲责骂又发烧,年幼的我觉得给他惹了很大的麻烦,于是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你还小的时候,有段时间很想去附近的游乐场,可是我从来没带你去过。”母亲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掌,我能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
“时间太久,我已经忘记了。”我跟随着她的脚步,手任由她握着没有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一定从小就怨我,为什么总是忽视你,对你不如孟轩那么关心。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会这么想的。”
“是,我这样想过,但我可以理解。”我出奇平静的情绪没有太大起伏。这些我都想过,很久以前我也怨恨过,但伤口已经痊愈,我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只有痕迹犹在。
“对不起,因为你和妹妹长得一样,看到你我总会想到她。一直懊悔着当年的事,所以我始终没有办法面对你。”她的嗓音沙哑,不再似从前般清泠了。
“我没有怪过你,”我回握住她的手掌,温暖从掌心汩汩传来,“你是我的母亲啊。”
我们沿着街道走着,阳光洒得满地都是,母亲的手一直拉着我没有放开,而我静静地跟在她的身旁。
“那么,你有什么想要的问我的,现在问吧。”当我们走到游乐场的正门时母亲停步转过身和我面对面,“你想知道什么。”
“我们进去再说吧,”我有一连串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我去买票。”
在我转身的刹那母亲的身体像失去重心般倒向地面,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