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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莫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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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与曹保保不欢而散,临走时再一次放出豪言壮语,说此生休想他再登曹府之门。
他垂头丧气踏入家门,却见几个丫头围在一处,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李莫眼睛一亮,跑过去拨开众人,果然见到中间站着一个乌发黑眼的困窘少年,不是尉迟璋又是哪个?
尉迟璋身上穿着簇新的小袄,雪白的兔毛围领衬得他容貌愈加干净端整。只是面颊上被丫头们揉捏得微微泛了红。他见了李莫,眼睛亮了一亮。
李莫收回咧开的嘴角,故意板起脸道:“舍得回来啦?我还当你那狐狸娘终于明白人傻无药可医,不让你返回巢山了呢。……去见了我娘没有?”
尉迟璋点点头。
李莫将他从花花绿绿的一众石榴裙中拉出,“不在房中歇着,跑到门前来傻站。难道不知道她们最喜欢困住你捉弄戏耍!”
尉迟璋白了他一眼,口中却道:“我给你带了长安时新的爆竹来。”
李莫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算你还有些良心!不枉我对你平日里那样照顾!”
尉迟璋返回后,如同旧日一般,日日随同李莫前往孔藏先生处读书受教,闲暇时便跟着他一起游荡于巢山的山野街市。
他心窍开启后,竟展露出极聪颖的一面,竟可以过目成诵。不仅同学的孩子们哗然,就连孔藏先生也惊叹不已。李莫聪明机敏,本是一众孩童中最为出挑的,但此时竟被尉迟璋抢去了风头。
只是尉迟璋心思却并未放在诗书文章之上,与之相比,他更喜爱随同周湛操练武艺,学习排兵布阵之法。
贤王李略观其言行,觉得他恢复如常,有意择机将他送回长安。
冬尽春来,转眼间尉迟璋已在巢山羁留一岁光阴。
他初到巢山,由于心窍未开,意识混沌朦胧,根本无心留意巢山景色。巢山林木丰茂,多河川泉瀑;建筑多仿制长安而建,但却不尽相同,更偏爱高拱飞檐,楼宇多高耸入云。此时冰融雪消,柳长莺飞,更显露出异于长安的春色,只让他贪看不足。
李莫察觉他心思,趁着孔藏先生偶感风寒,停了几日课业,带着尉迟璋巢山内四处兜转。他积攒下的银钱,也尽数换做两人口中的吃食,送与走街窜巷的小贩。
尉迟璋走走看看,只觉巢山此时氛围不同寻常。
街上游人如织,脚步轻快,翩然若飞。其中许多锦衣华服的少年,衣服料子华丽,颜色更是刺眼,簪花佩玉,招摇过市。
横贯巢山的莫忘川中也多了许多花船,二八佳人坐于帘后,低声笑语,看河中冰消,柳岸丝长。
尉迟璋手持刚出锅的桂花糕,低声道:“怎么有些奇怪。”
这句话看似疑问,其中却满是笃定之意。李莫本想装作没有听到,无奈尉迟璋冷飕飕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若是得不到回应,执拗的小傻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莫咳了两声,无奈道:“这有什么奇怪,不过是到了乌衣族情动之期。此时长安正是上巳日,而在巢山却是觅得佳偶的时节。”
尉迟璋道:“父母之命,媒妁——”
李莫头痛道:“乌衣只重两厢情愿。”
尉迟璋还要开口,李莫连忙截断他话头道:“你这般好奇,过几日我带你去莫忘川边开眼,也见见世面。省得开口闭口惹人厌烦。”
李莫的此番打算很是圆满,却险些落空。
当日傍晚用饭之时,李略沉着面孔问起李莫课业,并命令他这几天老实带在家中,万不可带着尉迟璋四处疯跑。
李莫不言语,垂下的眼却在左右打转。
李略怒道:“若是阳奉阴违,看不打折你的腿!”
李莫被猜中心事,便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望向母亲周澄。但不知为何,一向对他多有纵容的周澄却不理不睬,只冷声道:“你乖乖听话就好。”
倒是久未返家的二哥李凌夹了菜到他碗中,道:“巢山近日不太平,接连走失人口。李三你被拐了去,倒是能省下家中许多口粮。阿璋若是有了意外,你要父亲如何向蓬鹊山南白璧交代?”
李莫恨恨地看着他,却又被勾起好奇之心,终于忍耐不住道:“走失的是什么人?若是拐子,真希望他将李漱带走了才好。”
李凌笑道:“昌邑王又怎么得罪了你?只是他昌邑王府高墙深院,戒备森严,出入宫廷时身边又有众多侍卫贴身保护,想来安全得很。与他相比,李三又穷酸,又危险。”
他及时按住因被称为“穷酸”而恼羞成怒的李莫,但额头上却挨了周澄狠狠的一筷子。“这样编排自己兄弟,惊吓了他,有什么意思!”
李凌干咳一声,正色道:“失踪的多是青年男子,都是在莫忘川边不见了踪影。”
李莫果然安静下来:“二哥你如何知道?”
李凌得意道:“王上下令要我督办此案。知道些内情又有什么奇怪。”
李莫偷偷扭过头,对上尉迟璋亮晶晶的眼睛。
失踪的青年男子,像是暖阳下莫忘川中的残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李凌与十几名金甲卫多方探查,却毫无结果。
有人提及,曾见其中一人踏上一艘画舫。只是这在春日巢山是极为常见的景象,游春的男女若是合了眼缘,互生情意,自然而然就会相会于画舫。
案情乱如麻线,毫无头绪,李凌无奈之下,想起周湛出的一个主意。
李凌脱去金甲卫常服,换上寻常衣衫。
李家兄弟三人,虽是秉性不同,但却同样喜奢华光耀之物,在衣饰上也是如此。
李凌的这身衣衫,剪裁合体,用料讲究,虽是水蓝素色,衣领袖口却密密地刺绣了深蓝的云纹。
他悠然立于莫忘川边,衣袂当风,自是一种风流洒脱形态。
莫忘川中不时有花船驶过,许多年轻女子出了船舱,将新折的花枝扔到他的脚边。
李凌初时很有些得色,但脚边花枝渐渐堆积,却仍没有可疑人物出现,便暗暗焦急起来。
这一日天气晴好,他站了近两个时辰,双脚几乎被红桃粉杏埋了个严实。果然不能听信小舅舅之言,在这里搔首弄姿大半日,却是一无所获。李凌想到这里,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忽地,身后的柳荫下传来隐忍笑声。
李凌斜眼看去,李莫咧开的嘴还来不及合拢,他身旁的尉迟璋虽然板着脸不露笑意,却因过于用力而更显得一脸古怪。
“早就知道你们偷偷跟了来。已经玩了大半日,现在还不乖乖回家去。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妨碍我办案,也惹得母亲担忧。”
李莫有心再耽上片刻,瞧足二哥笑话。却见李凌神色不善,便很识时务地拉着尉迟璋沿着柳堤折返,还不忘回过头道:“今日阳光这般毒辣,二哥别只顾卖俏,寻盏斗笠遮阳是正经。”
李凌危险地眯起眼,李莫与尉迟璋慌忙闪身没入柳荫之中。
想起二哥僵硬笑容,李莫开心不已,平日被他欺负郁积心中的闷气也出了大半,极豪气地对尉迟璋道:“我们到揽月楼吃点心!”
说话间,一艘小船却在两个孩子身旁缓缓停下。
小船太过普通,在莫忘川众多漆彩雕栏的画舫中并不出众。
船舱狭小,侧面只开了一扇小窗,蒙着暗纹的绿纱。一个身子健壮的老婆儿立在船头,掌舵摇桨。
那老婆笑皱一张脸,活似一颗核桃,招呼道:“我家娘子要去招提寺上香,两位小郎君可知前面哪一条是新开的水道?”
莫忘川此段水分三流,更在前方开出水道直通位于巢山边缘的招提寺。李莫随同母亲走过几次,倒也算是熟悉此处水路。
他歪头想了想,便极简要地将如何行船说与那老婆儿。
即便他连比带划,那老婆儿还是苦着一张脸,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李莫说得口干舌燥,老婆儿一径摇头。
僵持间,船舱中忽然有人道:“能否请小郎君送我们一程。入了水道,便雇上一艘游船将小郎君送回,这样可好?”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仿佛也沾染着莫忘川的氤氲水汽,软糯缠绵,轻飘飘地落在李莫耳中。
李莫愣了愣,便见那船舱前的竹帘被人挑起,露出一张粉脸。
船舱中的女子大概双十年华,发如堆云,腮颊似雪。
李莫不及应答,尉迟璋却闪身站到了他的身前,冷冰冰道:“母亲要我俩早归。”
女子微楞,随即轻笑道:“你们年纪稚幼,出来久了,家人自然放心不下。是我思虑欠妥了。”
李莫霎时涨红了脸,扭头对尉迟璋道:“你自去寻我哥哥。待我给这位姐姐引了路就回。”说罢,就要扶着老婆儿的手跳上船去,谁知却被尉迟璋扯住了衣袖。
李莫向他暗暗使着眼色,尉迟璋只作不见,不肯松手。
李莫恼怒,大力挣动之下只弄得自己一个趔趄。
尉迟璋忽地松开了他,无奈地低声道:“那便同去。”他甩袖上船,倒将李莫留在岸上发楞。
李莫回过神,跺了跺脚,也上了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