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番外三玉薤酒 ...
-
周湛进了贤王府,一路笑吟吟地与照面的家仆打着招呼,待入了前堂,在周澄身旁坐定,接了小鬟红着脸端上的热茶,看着汤上浮沫,却突然叹了口气。
周澄正专心致志地拿着绣绷,用彩线刺绣一对儿落在梅花枝条上的喜鹊,这绣样也有个吉祥的名头,唤作“喜上眉梢”。本意是博个好彩头,因此这幽怨的一声叹息入耳,立刻坏了她的兴致。她微微皱了皱眉,却不肯抬眼。
绣针之下的两只喜鹊,看来看去都活似两只老鸹。二十几年了,阿姊的绣工却无丝毫长进。周湛暗自嗟叹了一番,见她并无询问之意,他只得又重重地叹息一声。
周澄被他惹得心烦,抬头训斥道:“人都说阿湛你是铁打的汉子,常胜的将军,怎么如今却去学小儿女长吁短叹!”
周湛瞪了瞪眼:“阿姊不知道么,阿湛今日早朝上吃了大亏!”
周澄斥道:“满口的胡言!你是大王爱将,此次又立了大功,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想去巴结讨好,又有哪个敢在你的头上动土!”
周湛哼了一声:“今日大王论功行赏,将珍奇爱物赏赐重臣。我只看中了那一坛玉薤酒。谁知竟被人抢先要了去!明知我□□美酒,却在众多珍宝中,偏偏选了玉薤,这不是明摆着与我为难?阿姊说,这人是不是可恨之极!”
周澄不由奇道:“是谁这样的不长眼?”
周湛眯眼,一字一顿道:“谢湖衣。”
听了这个名字,周澄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白了弟弟一眼:“若论起战功,谢将军不输于你,自然受之无愧!阿湛你几时变得如此小气?玉薤再珍贵,不过一坛酒罢了!你莫要纠缠不休,惹恼了谢将军!”
谢湖衣三个字不仅能止小儿夜啼、平息朝臣无理吵闹,还能让一向护短的阿姊如此颠倒黑白地呵斥自己同胞的兄弟!周湛震惊之余,冷哼一声道:“周湛胸怀宽广,怎会和他一般计较?”他又站起身,为周澄按捏肩膀,讨好道:“只是实在想尝一尝那玉薤的滋味。阿姊与姐夫说上一声,到大王那里再讨要一坛如何?”
周澄瞪了他一眼:“那玉薤酒确是罕有的玩意儿,传说是奉大隋末帝敕令造出的。墨羽宫中也只藏有一坛,阿湛趁早死了心为好!”
周湛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立刻垮了脸,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复又光芒闪动起来。
周澄见他并不应声,又抬头看了他神情,当即警告道:“谢湖衣招惹不得!你休要打他的主意,到头来自找苦吃!”
周湛讨酒不成,还落了一顿数落,好不容易才脱了身。刚刚踏出府门,便有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含笑迎了上来。那男子自称是谢府管事,奉谢湖衣之命,来请周湛过府品酒。
周湛漫不经心地展开了那纸素笺。笺上字迹遒美健秀,却只写着一句话:得酒玉薤,愿与君倾杯共醉。轻轻晃了晃笺纸,似有一缕浅淡酒香飘然而出,缭绕不散,牵引着他的神魂都一同飘荡起来。
————————
周湛到了谢府之时,正是落日西沉。送请柬与他的刘管事,殷勤地将他引入府中,说谢郎正在湖心亭中等候。
谢家既是巢山大族,又是世代簪缨的门庭,几代经营之下,这一处府院房舍宏丽,建制奇巧,他人难及。周湛一路行来,只见高台深池、风亭水榭,更有奇花异卉点缀其间,每一处都宛若图画。
他沿着曲桥走近建在湖心的小亭。几只栖身荷叶之下的白鹭被他脚步声惊起,展翅回旋而飞,发出低沉悠长的鸣叫。坐在亭中的那人也闻声回过头来。他面孔本就华丽,此时又沾染了夕阳艳色,确能让人心旌动摇。
谢湖衣也不起身,只静静地等他走近,缓缓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湛是洒落之人,从来不拘于礼法,又心急吃酒,当下利落地掀袍而坐。
谢湖衣挑眉道:“玉薤方才温好,周将军来得正是时候。”他手持玉壶,在周湛眼前的漫卷荷酒樽中缓缓注满杯酒水。细流入杯,声如玉珠迸碎,在碧绿的酒水表面激起细细浮沫,更催发出出阵阵浓郁酒香。
周湛早已神魂不属,却仍不忘客气道:“多谢谢将军盛情,周湛感激不尽。”
谢湖衣放下酒壶,举起手中酒樽:“周将军是爱酒、知酒之人,又有雅趣洞见,饮酒为伴,最是合适。”
周湛总算等到这一时刻,与他碰杯后一饮而尽。入口后只觉酒香甘冽,回味绵长。十万个毛孔一时舒张开来,透着说不尽的惬意和舒坦。
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抬头却见谢湖衣漆黑眼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此时将他打量,全不见往日跋扈神情和只用眼角看人的骄傲态度,竟也有几分可亲之感。周湛于是感慨道:“今日能品尝如此美酒,全赖谢将军成全。”
谢湖衣淡淡道:“周将军统领金甲卫,谢某卫戍边防,共担护卫巢山重任。若是互不理睬,冷眼相待,旁人见了,怕是会以为你我之间有些隔膜嫌隙。”
动则翻脸,时常皮笑肉不笑的分明是你。怎么说得好似是自己存心疏远,心存芥蒂?喝人的嘴短,周湛也不好反驳,只含糊道:“往后自当多多亲近。”
谢湖衣嘴角微微牵动,又拿起酒壶为他斟满:“多喝几杯也无妨,此酒并不醉人。”
————————
玉壶中酒水见底,周湛也缓缓倒伏在石桌之上。什么玉薤酒不醉人,真正是句谎话。此酒后劲绵长,初饮之时,只觉神清气爽,待发觉眼前迷蒙,便已经是大醉了。
迷迷茫茫中,周湛只觉有人将他架起,扶持着进了一间小阁。阁楼中竹帘低垂,隔绝了暑热。地上铺展着青色锦绣地衣,他足下一滑,几乎跌倒,只死死抱住了身旁人。那人似是不喜与人接触,身体一僵,却终是没有将他推开。
踉踉跄跄走到床边,翻身倒下。脊背着了床铺,周湛便要陷入深眠。谁知身旁人却推了推他,问道:“你昨日见了熙宁公主?”
周湛不耐烦道:“熙宁公主又是哪个?”
那人耐心提醒:“你昨日还抱着她的幼子安平郡王玩耍。”
安平郡王?周湛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眼前浮现出肉嘟嘟的一张脸。昨日他下了朝,行至匿春苑,却见一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停在他面前,伸出藕段一般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膝盖。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眼珠乌黑,虎头虎脑甚是可爱。他仰起头看着周湛,却差点仰倒过去。周湛忍不住将他抱起,举过头顶,逗引得那孩子嘻嘻而笑。当他抱着孩子,转过身来,才看到静静站在身后的熙宁公主。
那人锲而不舍地追问:“见了旧人,心中可是欢喜?”又叹息道:“可有些后悔,当日为何没有娶了她?”
周湛模模糊糊地想起,大王曾要与他赐婚,以尚熙宁公主。是自己冒着天威震怒之险,固辞不受。忆起当年那个眼睛圆圆的小姑娘,他心中也有些柔软,不由喃喃道:“她倒仍是旧日模样,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一直在耳边絮叨的那人突然停了嘴,只低沉地冷笑数声。周湛勉力睁开眼,只见云遮雾罩的一张脸。醉眼中分辨不出眼前是哪个,却依稀觉得是自己喜爱的模样,于是伸出手去抚他面颊:“美人是在呷醋么?”
那人一动不动任他抚摸,半响才沉声道:“你可听过《乌鹊歌》?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自高飞,罗当奈何。本来网你不住,你却自投罗网。”说罢,俯下身来,含住了周湛嘴唇。
那人口唇温热,几下厮磨后,便探舌撬开了他牙齿,强硬地吸吮翻搅起来。周湛推了推他,却被按住了肩膀。周湛既觉这美人太过心急,又不肯轻易受制于人,于是抬起手臂,去抚弄身上人颈后肌肤。那人不由一颤,只这一瞬,便被周湛借力掀倒,翻身骑在了身上。
周湛被他惹得情动,头脑昏沉中也想去觅他口唇,却一头栽倒,伏在了他身上。几番挣扎不起,索性将错就错,埋首在他颈侧,将他耳垂含在了口中。那人似是有些恼怒,更想挣动,却在周湛细吮轻咬下失了气力。
二人凌乱着衣衫,正纠缠难解,门外突然有人大叫:“小舅舅可在房内?小舅舅?”却是李凌忧心忡忡地寻上门来。
掀开竹帘,李凌一时目瞪口呆,几乎因为眼前情景而魂飞魄散。小舅舅散开了发髻,醉眼朦胧地骑坐在一人身上。而那人,竟是清高孤傲,拒人千里的谢湖衣!“母、母亲患了急症,请小舅舅速回。”他呆立良久,总算想起了事先编排好的说辞。
——————
周湛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侄儿的掺扶下狼狈地逃出谢府。他只觉一颗心狂跳不止,登上停在府门前的马车,车轮辘辘滚动起来之后,才渐渐平复如常。
“患了急症”的周澄如今气势汹汹地坐在一旁。她见素来沉稳的儿子面色惊恐,而一向玩世不恭的弟弟也魂不守舍,便知周湛定是大大得罪了谢湖衣,于是扯了他袖口,骂道:“明知他惹不得,偏是忍耐不住!因一坛酒结下仇怨,难道值得?比大郎、二郎、三郎加起来还让我操心!我为何要辛苦将你拉扯大,还不如早将你送到招提寺做了和尚,落得省心!”
周湛任她打骂,心道:他那样小心眼、爱记恨,方才被我压在身下轻薄,不知要使出怎样的手段呢。当下苦着脸,抱住周澄的胳膊道:“阿姊在招提寺舍了那许多香火钱,又与圆证大师相熟,一定让他收留我几日。如今怕是只有佛门净土,方能保得阿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