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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南白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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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璋跪在祠堂中,将裁好的麻布一圈圈缠在小乌鸦的伤翅上。
起初涂抹伤药之时,小鸦叫得撕心裂肺,更啄伤了他的手指。只是叫了半日,早已筋疲力尽,此时只是瑟缩成一团,任他摆弄,偶尔发出低哑闷叫。
这只乌鸦羽毛柔软,眼睛却与寻常黑鸦不同,竟是金黄颜色。
祠堂内香烟氤氲缭绕,乌鸦的眸中金光隐隐,似在瞪视眼前之人。
尉迟璋打了一个花结,又伸出一根手指抚平乌鸦头顶的乱毛。他眼睛清亮,口角却滑出一线涎水,一滴滴落在挣扎起身的乌鸦头上。
小乌鸦攒足了气力,本欲抗争一番,此时却不由全身颤抖起来。
尉迟恭放出话来,尉迟璋不跪足两个时辰不得起身,旁人也不许踏入祠堂一步。本就少有人来的地界,此时愈加清静,没有半点人声,只听得东南风吹得柳枝乱响。
空中突然传来鼓翅之声,不知什么飞来落在窗前的那一丛刺玫之上,在纸窗上留下一团起起伏伏的黑影。
尉迟璋忽然听到一个稚嫩嗓音哭叫道:“小舅舅救我!”
他眼睛四下寻找,最后落在突然开始挣动的小乌鸦身上。只见它细喙开合,又叫道:“傻小子要吃了我!”
窗外的黑影闻声扑了进来,分明一只黑羽乌鸦,落地后却是一个高瘦的青年缓缓站起身来。
那青年先是冷冷地看着尉迟璋,而后慌手慌脚地俯身,将小乌鸦托在手中,气急败坏道:“只让你在青鹿围场做耍,怎地就被人射下!”
小鸦伤处疼痛,兼之又气又怒,心中的万般委屈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怎么能怪他?若不是小舅舅嫌自己碍手碍脚,不肯同行,要他落在青鹿围场,自己怎会中了傻小子的暗箭,受此奇耻大辱?经此一事,母亲怕是再也不肯放他离开巢山了!
只是小舅舅也不曾料想,竟会有人放着角鹿羚羊鸿雁野鸭不管,偏要去射杀一只乌鸦吧。归根结底,万般苦痛都是因为那个傻子。小鸦于是叫道:“小舅舅,帮我教训那个傻瓜!”
青年心疼之余,一口答应,但转过头看着尉迟璋却没了计较。
这孩子眼见他变化,竟毫不惊恐,一言不发,小脸上神情木然,分明神智有缺。而他此行隐秘,更不能节外生枝。
青年干笑几声,托着小鸦向门外走去,“小舅舅记得这家,先送你回去医治,再来找他们麻烦不迟,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祠堂的大门此时却无声而开,三月的熏风瞬时穿堂入室。一人袅袅娜娜站在夜雾之中,柔声道:“周将军,怎地这般匆忙?”
说话的是个女子,暗夜中看不清容貌。待她走近,烛光便将她柳眉细目,秀发堆云一点点勾勒出来。
周湛眯起眼,似在贪婪打量。但在他眼中,这样风姿绰约的美人,身后却拖着犬坐于地,蓬尾招展的狐影。
周湛拱手笑道:“原来却是蓬鹊山的南姑娘。姑娘不在山中清修,却在这里做什么?”
一直跪在旁边的尉迟璋突然起身,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手扯住女子衣袖,一手指向青年手中的小鸦。
南白璧抚摸着尉迟璋发顶,笑得欢畅:“难得周将军还记得我。只是白璧早在九年前便嫁与尉迟恭那莽汉,荒废了修炼,连山中姐妹也断了往来。不想今日竟见到巢山旧识,将军何不在此盘桓几日。我家阿璋……也舍不得那位小客。”
周湛愣了愣。那南白璧在蓬鹊山一众狐狸中,最是心肝玲珑,聪敏机变,修的又是天狐道,竟肯委身凡人,又生出这样一个天生残缺的孩子来。她一身修为远高于己,此时有意拦阻,不知又是出于何因。
周湛放冷声音道:“侄儿李莫被令郎射下,伤了左翅。羽翅轻骨,精密异常,一旦伤动,难以复原。周湛这便带他返回巢山,希望还来得及医治。”
南白璧掩口而笑,眉尖眼角的风情便如春日的河水泛滥开来:“将军此时要将小郎君带回,白璧也无法阻拦。只是缺少了三根犀顶羽,即便是金眼王的亲族,小郎君将来怕也难有作为了。”
周湛摸了摸小鸦的脑后,果然不见了那三根司掌修为的犀顶羽,不由怒道:“伤了他还不算,竟又拔去他犀顶羽,真是欺我巢山无人了!既是如此,索性桩桩件件算个清楚,休要怪巢山不顾同为妖族的情面!”
南白璧收敛了笑容:“白璧无意与巢山为敌,只是听说巢山韦氏医术精绝,巢山密地更生有细腰毒蜂,所酿金盏蜜可以开人心窍,或可医治我儿阿璋的宿疾。”
周湛冷笑道:“尉迟夫人便是这般请求他人的?”
南白璧缓声道:“巢山若肯医治阿璋,南白璧自有厚礼奉上。珍宝奇物,金眼王自是不放在眼中。但若是巢山金甲卫倾巢而出,追查的那个人的下落,周将军以为如何?”
周湛身体一僵,道:“你知道我们在追捕何人?”
南白璧笑道:“那人盗取巢山至宝火浣衫,当真是胆大包天。”
周湛沉默片刻:“事关重大,待我回巢山禀明我王,再给夫人答复。”说罢便要夺门而出。
南白璧在他身后突然道:“小郎君刚涂了伤药,势难飞行,不如暂且留在这里,白璧定然精心照料。”
周湛狠了狠心,回身将李莫交到南白璧手中。更担心他哭闹,用两指捏住他嫩黄的细喙,“李三,你乖乖在这里等我!”随即跃门而出,化鸦飞入了暗夜之中。
李莫半响才知道自己重入虎口,不由尖声叫道:“鬼才要留在这里!”他还要吵嚷,却见怀抱着他的女子唇角微扬,狐狸眼细细眯起,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冷噤,很识时务地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