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染指夜如歌》狄又伽

16、第十六章 相框

　　半个月前，陆尘熙突然告诉叶与析，他决定不再用陆如海给的生活费。叶与析虽然惊讶，但她还是点头表示赞赏。更让她意外的是，陆尘熙竟然已经找到了一份兼职。他擅长软件，对photoshop更是运用自如，所以在一家影楼帮做图片处理，工资还不错。

　　天气严寒，转眼寒假即将来临。

　　校门口人影稀少，叶与析站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天气太冷，她情不自禁地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虽然手上套着手套，却依然插在棉外套的口袋里，以求片刻温暖。

　　大约过了十分钟，陆尘熙的机车才开到校门口。

　　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孩等在保卫室外，不停地搓手，哈气，然后又插回口袋，双眼四处张望着，脸上满是期待。

　　陆尘熙笑，却又心疼，向她挥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叶与析看着陆尘熙朝自己走来，脸上洋溢着微笑。

　　“应该晚一些出来的，”他道，“外面多冷！”

　　她摇摇头，“不是很冷啦。对了，今天工作还好？”

　　他点头，拉着她走到机车前，递给她头盔。

　　叶与析很是好奇，“今天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陆尘熙默而不答，两人坐定后，他才小声回答，

　　“去看我母亲。”

　　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时，叶与析还是有不小的吃惊。她一直以为陆尘熙是比较像他父亲，直到今天看见他母亲的照片才发觉，他与他母亲是有多相像，眼睛，鼻梁还有嘴角，一样的漂亮，一样的淡然。

　　于婉晴，这便是他母亲的名字，听起来就给人娴雅高贵之感。

　　陆尘熙将一束雏菊放在墓前，凝望着碑上的照片，神色有些伤感。

　　“伯母很喜欢雏菊吗？”叶与析问。

　　陆尘熙点点头，“妈说雏菊稚嫩，简单柔软，她喜欢这种品性。”

　　“想必，伯母是喜欢这样的人吧！”

　　陆尘熙转头看她，脸色若有所思，

　　“与其说她喜欢这样的人，倒不如说她想做这样的人。如果心性不是如此，又怎么会轻易的离开人世！”

　　叶与析看他的脸色深沉，像是听懂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两人出了墓园时，陆尘熙的脚步依旧沉重。

　　叶与析还是忍不住问道，“伯母……是什么时候知道……伯父……外遇的事？”

　　陆尘熙突然脚步停了下来，脸色微怒。

　　叶与析吓了一跳，知道是触及他的痛处，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

　　“是在我初中，外公刚去世没多长时间。”陆尘熙眼光清寒，唇齿微颤，“外公一走，陆如海就不如以前那样小心谨慎了，不消两月，他外面的事就被我妈知道了，后来一气之下生了病，我上高中时，我妈在家实在撑不下去，只能住进医院，后来病情恶化，先只是胃病，后来转成了胃癌，怎么也治不好，最后在我高三那年去世。”

　　这几年，应该是陆尘熙的人生中最灰暗，最悲痛，也是最难以忘怀的几年吧！仅仅是十几岁的少年，肩上所背负的却是父亲的背叛和母亲的突然离世，还要被迫接受父亲另有家庭的事实，一连串的打击和变故，无人与他分担。那么后来的性格叛逆，也就丝毫不足为奇。

　　“伯父和那个女人……应该很早就在一起了。”

　　陆尘熙嗤之以鼻，“那天你也看到那个男孩子了，他的年龄只比我小两岁，可想而知，陆如海对我妈和外公撒了多久的谎！”

　　叶与析看看他，叹气，“你恨你爸，是应该的。只是……为了这恨，白白浪费了自己两年的光阴，你觉得值不值？”

　　陆尘熙看叶与析深沉的样子，眉眼间，慢慢展开了笑意，揽过她的肩膀，

　　“所以，遇见我们家析析，可以让我不再去浪费更多的光阴啊。”

　　见他缓和了脸色，她也露出了笑容。

　　陆尘熙的脸色却又认真了起来，

　　他说“析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也许就是那样颓废下去。”

　　叶与析替他系紧围巾，定眼看他，眼神明亮，

　　“那我如果没有遇见你陆尘熙，也许永远也不会发觉我的存在会有这样的意义。”

　　她向他眨眼，眼眸流转，

　　“不是吗？”

　　——————————————————————————————————————————————————————

　　两人逛了许多地方，几天下来，苏州市几乎快要被Lin走遍了。

　　吃完午饭，Elvis看了看手表，“下午想去哪儿呢？”

　　Lin捧着脸想了想，“该玩的都玩的差不多了……恩……不如——”她眼睛放光，“Elvis，我想看看你家！”

　　男子微楞，心里有点犹豫，但不愿拂了Lin的兴致，点头。

　　车子在房前停下，Lin一下车就赞叹道，“哇，Elvis，你家好漂亮！”

　　Elvis停好车，冲她笑了一下，说进去吧。

　　周嫂还在擦桌子，见玄关处有动静，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过去看，

　　“少爷，您回来了。”

　　Elvis点头，“周嫂，我带了朋友过来，麻烦你准备两杯咖啡。”

　　周嫂看见Lin时眼神中略有惊奇，心里暗暗想道，这姑娘倒真像个洋娃娃，然后便转身回厨房去了。

　　Lin新奇的四处打量，这儿摸摸，那儿看看，坐定后才问他，

　　“你家人呢？”

　　Elvis喝了口周嫂刚端上来的咖啡，回道“不知道，应该都出去了。”

　　“哦”，Lin点头，“Elvis，能带我看看你的房间吗？”

　　Elvis倒是无所谓，说行啊。

　　房间的布置很稀松平常，书桌，电脑，床，阳台紧靠在外。Lin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见是英文原版便兴奋地翻起来，嚷道，“这书我怎么没看过！”Elvis回头，见Lin的手里拿着那本书，略微紧张，刚走过去，书里的纸张便很自觉的飘了出来。他弯下腰刚想捡，纸却已经被另一只手握在手中。Lin仔细地看纸上的字，却看不懂，研究了半天，皱着眉头问身边的人，“Elvis啊，这五个字我只认得两个，”她用手指了指，“这个是——云，还有这个是——叶……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和这本书有关吗？”

　　Elvis语塞，拿过书，将纸重新夹在书里面，“随便印着玩的，你还当真研究起来了。”

　　Lin见他脸色不自然，也没多问，又走到其他地方看看，快要到阳台上时，她瞥见床底下露出棕色的一角，第一反应便断定那是一个灰色废弃的纸盒。

　　她抬头看了看正在收拾东西的Elvis，问道，“我能看看盒子里是什么吗？”

　　Elvis忙着手上的东西，看也没看就点头了。

　　Lin将盒子拖出来，面上积了一层灰，掀掉盒盖，她仔细一看，惊喜的叫道，

　　“哇！Elvis，你以前是金黄的头发吗，太酷了！”

　　Elvis闻声，忙碌的双手倏然停止，猛然回头，却见到Lin的手里拿着棕色相框，满脸笑容地看那张照片。

　　她向他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这是谁帮你拍的啊？拍的真好！”

　　他急忙走过去，有些措不及防，愣在原地，望着Lin手中的相片，嗫嚅道，“是……一个朋友。”

　　她奇怪，“这么好的照片为什么放在床底下？难不成……你和拍照片的人……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Elvis不答，脸色沉默。

　　Lin更加好奇，“你们……吵架了？”

　　他伸手轻轻拿过Lin手中的相片，将它重新放回盒子中，然后塞入床底下，说，

　　“是比吵架严重许多的事。

　　Lin似懂非懂的点头，猜测到，“那个朋友是做了让你无法忍受的事么？”

　　Elvis放完东西，凝视Lin蓝色的眼睛，说，“Lin，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她略微思索，“应该是……”

　　“是欺骗。”他说，“被一个曾经无比信任的人欺骗。”

　　房间里有点小小的沉闷，Lin开口，“那个朋友，曾是你最信任的人？”

　　Elvis慢慢站起身，脸上是无奈的笑，“Lin丫头，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啊！”

　　两人正说着，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周嫂的问候，

　　“先生回来啦，太太今天好像出去了，所以不在家，不过少爷在楼上……”

　　陆如海略有些意外，“是尘熙？”

　　因为周嫂一直将尘风和尘熙都称作“少爷”，他一时有些分不清。

　　“对啊，少爷还带了朋友回来……”

　　周嫂还未说完，陆尘熙和Lin已经从楼上下来。Lin很有礼貌的向陆如海鞠了一躬，用英语说道，“您好，伯父，我是Lin。”

　　看到这个外国女孩，陆如海吃了一惊，笑了笑，“you，hisfriend？”

　　Lin点头，脸上挂满笑容，转头和陆尘熙说，“伯父的英语不错。”

　　陆尘熙微微笑了笑，看了看陆如海，说，“我送Lin回酒店了。”

　　陆如海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直到车已经开出庭院，陆如海才上了楼，坐在椅子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惋惜？

　　尘熙和那个叫Lin的女孩看起来不错，在英国时应该是交情不浅的朋友，两人之间有发展的可能也说不定。可是……

　　当年的事，尘熙是真的已经忘了吗？他是不是已经单纯地将那看作是年少无知了呢？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和他好好地谈一谈，也许，他和与析，也不会失之交臂。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尘熙是不可能断然决定出国，然后走上自己预料的轨迹，如果不是那样，今天的陆尘熙，性子会是这样淡然处之，不复当初的顽劣吗？

　　陆如海在这四年间经常会一个人陷入这种矛盾的境地，总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对是错，时间久了，对与错，好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

　　***************************************

　　车子停在云江酒店门口时候，时间大约是四五点。

　　Lin问他，“要不要进去，到茶厅喝杯饮料？”

　　陆尘熙看了看酒店的大门，摇摇头，“不了，你进去吧。”

　　Lin并没有开车门，说，“Elvis，我还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歪头，“哦？什么？”

　　她表情认真，“念书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的梦想是什么。你想了一会儿，很笃定地回答我，说你要成功，只有你成功了，才能去击垮合丰集团。”

　　他吸了口气，“你到现在还记得。”

　　她又说，“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合丰集团，是你爸爸的公司。”Lin说，“我一直都记得，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想要帮你，比如这次。”

　　陆尘熙心里感动，抓了抓她的头发，“Lin丫头，谢谢你，你真的是一位值得交得朋友！”

　　Lin看他，问道，“你……是因为……恨你的父亲吗？”

　　她刚才在陆家时，注意到了Elvis看他父亲的眼神，冷淡无比。

　　陆尘熙敛住笑容，并不答话。

　　见气氛沉重，Lin耸耸肩，换了个稍微轻松的话题，“对了，Elvis，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英国？”

　　他转头看了看她，说道，“Lin，这次恐怕你得一个人回去了。”

　　Lin惊讶，“你不回去了，打算留在这里了吗？”

　　他点点头，

　　“你都没有忘记我和你说过的梦想，我自己又怎么可能忘记，要实现我的梦想，那就必须留在这里。”

　　他继续说，

　　“Lin，我始终与你不同，你的根在英国，你最终要回去那里，而那里，终究只是我暂留的地方而已。”

　　陆尘熙看看前方，目光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