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和晏》飒暮蝉辉

4、忆别离

　　“我说，你当真是杜康转世么？”

　　“那倒也说不准。”九阙轻抿一口酒，微笑道。

　　“酒的好，便好在能使人忘忧！”晏城嬉笑着道。他酒过三巡，早已醉的两颊微红，如染桃花。

　　九阙瞅着他如一滩烂泥似地软塌塌倒在石桌旁，手中举着酒爵笑，眉间却微蹙。

　　晏城忽而放下酒爵，眉头更蹙，眼现凄凉之意，缓缓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原本清澈平缓的的嗓音，由于醉酒略显沙哑，带着几个含糊的颤音，幽幽长长地回荡在寂静的空谷竹林中。

　　沉浸在他凄凉的尾音里，九阙竟有些忘乎所以，轻叹一口气，瞟了他一眼笑道：“难不成这次醉酒不再呼呼大睡，竟要发起酒疯来？”

　　黄昏池畔有紫雾飘荡升起，晏城的眼中只寻得到对方清癯脸颊的模糊轮廓。渐渐身体支持不济，还是倒下睡了过去。

　　这已是晏城来到壁珑山的第六十九天了。

　　两个多月来他与九阙谈古论今，吟诗作对，相交甚欢。再佐以高明酿酒师亲制的美酒佳酿，度过了一段欢喜无忧的难忘日子。二人当日一见如故，尔后又觉得与对方愈加投缘，如今已像相识多年的知己好友一般。

　　没像往常一样于晏城醉酒睡去后哂笑嘲弄他几句，只静默地望着他，良久无话。

　　自晏城住进壁珑山，每日游山赏景，嬉笑无忧，他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时而却又会显出顽童般的天真狡黠，似与哀愁之态绝缘。今日这般，是九阙头一次见他显露凄凉哀愁的眼神。

　　九阙放下酒盏，寻思他究竟喝没喝出这酒并非他苦盼两个月的涧兰琼醴，而是窖藏五十余年的陈坛烈酒。

　　望向他渐有棱角的睡脸，轻轻吟道：“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诗经·秦风——终南。

　　不知当年秦襄公受命来朝，身着何等华丽的锦绣礼服？

　　醉倒之人似是听到了这首轻缓的《终南》，稍变睡姿，秀眉蹙起，紧抿双唇。

　　为何今日醉后脸现愁态，为何不可于这壁珑山中长久停留，晏城自己心知肚明。不知晓的是，九阙也于近日了解了一切。

　　新帝出游至今未归，下落不明，帝国无君，朝中空虚，内外官员百姓皆生疑惧，苦撑许久的宰相重臣们已然瞒不下去。

　　九阙将晏城移向内室，扶他在竹床上躺下，仔细地为他盖上一件单衣。

　　正欲离去时手腕被人用力扯住，九阙一惊，定下神来发觉是晏城神志朦胧间胡抓乱扯，正巧拉住了他。九阙凝神不动，拉力渐渐卸去，方才骨节泛白的手已慢慢滑下。

　　只听得他呢喃一句：“美酒易得，知音难寻。”

　　九阙只觉心口稍稍一窒，俊美双目微现犹疑之色，又转瞬即逝。

　　继而挥袖转身，脚步沉静，背影决绝，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直至远远离开了这壁珑山。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秦襄公，回到你的龙座吧，我便伴你到此。

　　你是尊贵无比的帝王，理应立威尽责，受尽万人敬仰，怎能被这小小的壁珑山绊住脚步？

　　忽而怀中人微微一动，九阙搂着他的手下意识的一紧，只见晏城小臂抬上前额，紧闭双眼，脸现些许无助又无奈的神色。

　　他还是如此呢。

　　本以为这两年的时光已经让他把自己从前那个天真直爽的少年变为成熟稳重的君王，却还不够彻底。九阙轻轻勾起嘴角看着他，像孩子一样易怒，情绪不好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醉后就昏昏沉沉睡过去，可以全不设防躺倒在他身边或怀里酣眠……这些都没变呢。

　　毫无疑问两年的时光让晏城的眸子里平添一道坚硬凝重的浓墨重彩，但在此刻，仿佛又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