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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骨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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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海滩,一片白沙的海滩。
天是最清澈的那种浅蓝,碧蓝的海水由近到远分出三层颜色,雪白的浪花来来回回的拍打着海边嬉戏的人们。
但那些都不重要。视线中一切美丽景色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是那个光着脚跑来跑去,在沙滩上印下一串脚印的鹅黄衣服女孩。
“喂喂阿离~你看这样像不像麦穗?”她咯咯笑着,脚跟并拢成八字形,跳出一连串深深的脚印,确实很像麦穗的形状。
“麦子越长越高——嘿嘿——”女孩白皙的脸在阳光下反出朦胧的光圈,看不清楚容貌,她一跳一跳的往这边过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风中,一头及膝的长发随着跳动拂过她的脸,光照下边缘显出模糊的红棕色,十分美丽。
但那红棕色越来越深,居然、居然慢慢渗出了鲜血的红色!
女孩依旧在跳,她身上的血肉好像随着跳动一片片的脱落下来,露出更加血腥的内在。长发凄婉地飘逸于风中,像一支招魂的手。
好像时间被诡异的魔咒定住,仿佛永无止境的跳跃终于有了尽头,她在视野中已经无限接近放的无限大,一副白生生的骨架站在面前,骷髅的上下牙齿开合了一下,又拉出一个长长的字符。
没有声音发出。虽然已经没有喉管来发出声音,但她知道她在说什么。
“阿、离......”
骷髅微微歪头,血色的发丝垂下来。真奇怪,即使血肉已经化尽,那副白骨经依然给人感觉并不可怕,依旧有那么点娇俏,甚至感觉......很美。她甚至手上还拿了一朵如血般极艳的花。她好像歪头沉思了一下,那已化为空洞的眼眶深深的看着她。
然后——吻了下去。
苏沫沫从梦中惊醒!她的心砰砰跳的很快,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疯狂地在血管里冲击,急切地撞入心脏。支离破碎的场面在她脑中不断的闪回,那笑的如阳光海岸的女孩,那一头染血的青丝,那血肉殆尽的白骷髅,还有梦中的那句“阿离”。
你爱她吗,阿、离?
因为看起来......她到死都在爱着你啊......
看来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呢。正常人都觉得恐怖的恶梦苏沫沫却不觉得可怕,平复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她在被子下立起双膝支起下巴,半感慨半满足的长叹出一口气,嘴角甜甜的笑容就像一个小女孩在大热天吃到了最喜欢的冰淇淋。
她知道在相隔着一个客厅的那间房间,一定也有一个突然惊醒、耳膜轰轰直响的少年,不同的是他今夜可能再也没办法入睡。
“所以你这是要在我这住下了?”
“哦?我以为你现在做的事就已经表明了你的赞同。”说话的是街上一对赏心悦目的少男少女。少年双手都拎着巨大的超市购物袋,里面花花绿绿的装着不少零食和一些生活用品。少女则空着手,悠闲地舔着手上的一支冰激凌,全然不顾这已经是她今天吃的第三根冷饮又名第八样零食了。
“啊,我想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阻止你了。” 即使是挂着两个黑眼圈也气质很好、并且居然愈发显得清爽的舒离同学微微皱眉,看上去已经想起了早上的事情。大清早女生就冲入他的厨房,抓住正在做早饭的他问:“这里太棒了!我爸妈最近出差,我能住两个礼拜吗?”
然后全然不顾他的反应就拉着他直奔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那个……需要买点消食片吗?”绅士风度极佳的舒离同学,在旁观了苏沫沫由甜吃到咸,又由咸吃到甜四次交替之后,也情不自禁地为女生食量所震惊。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你为什么吃这么多,这种食量一顿饭我到底要做多少吃的,只能弱弱开口:“我还以为一般的女孩子都会比较注意身材……”
“我快饿死了。”眯起眼睛摸摸肚皮,苏沫沫又叹气,“这里的东西一点也不抵饱。哪个傻瓜说薯条沾冰激凌最好吃的,不知道这样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下就吃完了吗?而且,”转过头面对少年,女生摆出了她最灿烂可爱的笑容,加上一个傻兮兮的剪刀手:“你看我像一般的女孩子吗?”
“……不像。”
“对啦!我怎么吃都不会胖哟——”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走远。附近补课的学校可能刚刚放学,熙熙攘攘的学生们或闲聊或叫嚷着向各个方向走去。金色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校服上落下点点光斑,明晃晃的刺眼。舒离突然觉得,这种热闹喧嚣好像有一个世纪没有听过了。
他感觉从那一天开始,自己的内在就死掉了,从此一直活在一个罩子里。明明努力和同龄人坐着一样的事情,上学放学、健身读书、做饭洗衣,这样努力的安排生活,却没有积极起来。别人考了好成绩都会雀跃激动一天,他没有,别人说每天跑步健身可以带来满足感,他没有,甚至人生最底层的刺激之一——食欲,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
对着一本《幸福的101种味道》学会了所有菜的舒离,用调羹舀起一勺实验品放入口中,咀嚼,然后把书扔进了垃圾桶。铺在最上面的那一只漂亮的荷包蛋好像在嘲笑他。
是很好吃,但是我好累啊。
一个星期后,夜凉如水。
“喂,你看灵异小说吗?奇幻之类的?或者男生是不是都喜欢看那种王霸之气满满、龙傲天式的修仙文?”
电视上正好闪过《画皮》的开头,舒离转过头去看旁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撕开零食包装纸的女生。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定要大晚上的陪她看这个……女孩子嘛,可能是为了所谓气质,从小就被教育要坐有坐相、站有站姿,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大约也是要端端正正、双膝并拢手放膝上的。比如……他自己。
但这一只大大的不同,直接就以沙发为靠背,扔了个垫子就在地上打了坐。那窝成一团的坐姿,简直像没有骨头一样。在他实在看不下眼,表示关心的说出“地上比较凉,坐久了对身体不好”的时候,小狐狸只是转过身飞了他一个白眼,语气柔柔的说:“因为你处女座的洁癖,地板和沙发一样干净呀~”
喂,既然知道就不要在上面吃掉渣的薯片了呀……舒离感觉就这么短短几天,自己何止是保不住绅士的风度,现在连内心吐槽的弹幕都要开起来了!
简直不能忍!罪魁祸首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来问他话了!
但绅士毕竟是绅士。“不看。一定要说的话……我看过聊斋,我不太理解人类为什么如此渴望救过的小动物能够变成另一半来报恩这种事情。”
“哦~”苏沫沫“咔嚓”吃了一块薯片,眼睛还是盯住电视不放:“我看过一个贴,楼主跟你有一样的疑问,问狐狸精身上八成有狐臭,书生们为什么忍得了?殊不知色令智昏,可能色也能令人鼻塞吧哈哈哈——”
她持续爆笑,而他笑了一会,又无奈地挑一挑眉:“我才不是因为这么细节的事情啊。比如画皮”,他点点电视中灵气十足的小唯,“剥夺别人的生命,死后也剥下别人的皮,不给人留下尊严,一切的出发点只是美貌,或者说,做了鬼以后依然摆脱不了的人性的贪欲。仔细想想,聊斋里都是这样毛骨悚然的故事好不好?”
好不容易她终于笑够了,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的,一脸正经的看向电视:“好了好了不笑了,那我给你讲个正经的故事吧,不是聊斋画皮,但也是跟美貌有关的鬼,你可别害怕哦~”
“《阴阳师》中记载过一个女鬼,她曾经是天皇的女儿哦~自然是世间罕有的美貌,她为了永驻青春,杀死了九百九十九个少女,用她们的血沐浴——”
“等一下,这故事怎么这么耳熟,你确实你说的不是血腥玛丽的故事?”
“咳咳,那可能是日本版的血腥玛丽吧……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接下来自然是被揭发后遭到围杀,后来沦为妖怪。听说晚上,特别是满月之夜在街上走,千万不可与人交谈,不然就会听到有女人的声音轻笑着与你搭话,你如果回答了则会立即被杀死,‘以发勒毙,食其血肉’,啧啧,好凶残的样子。后人称之发鬼,又名邪门姬或千鬼姬。”
“……” 背后没有动静。
“相传死于邪门姬之手者,血肉殆尽,其骨生花。”苏沫沫转过身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舒离,像背书一样说出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舒离正在发抖,她头一次看到他一直微眯着的眼睛瞪大了,幽深的像两个黑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像在赤身暴露在寒风中一样,从头到脚都在不可遏止的颤抖,一阵阵微响好像是牙关打战的声音。
然后,灯“啪”的一声被关掉了。
苏沫沫的视力没有受到黑暗的影响,她看到他用抱枕挡住了自己的脸,好像竭力和什么做着斗争。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样子,这一刻他挣扎着想从某种绝望的境界里爬出来,却只能渐渐掉下去。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拉我一把……
而下一刻他只想找一个洞穴钻进去,他不要求救,求救会给别人带来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我很强,我会挺过去的,只要不开灯,只要让我在这再躺一会……我很好,再有五分钟就好……但该忘记的狰狞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你问这两种状态哪一种更痛苦?哈哈,这就像问求不得与放不下哪一个更痛苦一样,必然是两种交替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