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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恋心(下)【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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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恋心(下)
京都之行对奴良陆生来说意义非凡。
毫无疑问,对他来说,这里是一段旅程的终点,一段,所有奴良组成员都盼望着的终点的旅程的最终章。
就在他以为那段自那把穿透父亲胸膛的弥弥切丸开始的旅程,能够顺利地在羽衣狐的陨落中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否决了他的预想。
就像老头子说的一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突然出现的意料之外的一号人物将羽衣狐送到了地狱,以意想不到的立场出现的二号人物,将所有处于争执中心的人也好,妖怪也好全部驱逐——用超出常识的手段。
当真是事故频发的大决战。
算是……结束了吗?
羽衣狐已经不在世,可是……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家伙,那个被称为安倍晴明的一号人物还在笑饮春风不是吗?
并没有结束。
——或者说,当真相终于呈现出来的时候,之前所有被认为是终章的战斗都变成了序曲。
简直就像是漫画一般的情节:当主人公费尽千辛万苦打败了boss,总是会发现更大的boss在后面等待他去打败。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然后,戛然而止。
有人叫停了,是叶王。
他的哥哥,那个驱逐了所有相关人员的二号人物。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不仅是因为这两个人物,还有……因为这场驱逐,他所看到的一切。
有人要杀爱。
有人试图,将那个他想要将奴良这个姓氏送出的女孩,消灭。
而他……却没能在应当出现的时点,做出应当做出的行为。
比已经狼藉一片的京都更加狼藉,比彻夜战斗遍体鳞伤的他更加伤痕累累,但是,狼藉与伤痕中的,却是此时整个京都最为明亮的眼眸。
少女幽深的黑瞳里是少年从未见过的风景。
恐惧,而倔强。
那总是相当沉寂,极少时才会漏出一丝光华的瞳孔里,出现了不同的情感。
——但是,那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他的女孩,是遭受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露出这样表情的人,陆生很清楚。
所以……他违约了。
“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这句承诺,因为他的迟到,变成了空头支票。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爱遍体鳞伤。
陆生清晰地记得,那时,他很愤怒。
不知道已经积累了多久的心情在一瞬间爆发。
他……许久没有像那样愤怒过了。
他看见那个伤害爱的人疯狂的狞笑,那个令他失去理智的笑容几乎完全占据了他的视野。
可恶,可恶!
他要冲上去,阻止他,他要冲上去,保护他的女孩。
可是,动弹不得。
有什么在阻止他。
什么……比他至今所感受的所有都要强力的存在。
古老,深邃,不可违背。
无力。
然后,脱力。
无论用多么强大的意志告诉自己应当前进……身体却纹丝不动,甚至……瘫软。
那是他必须要去的战场。
近在咫尺,可是,咫尺天涯。
无论是他似乎熟悉的兄长所展现的力量,还是那告知他是多么渺小无力的力量,都远超奴良陆生的认知。
——简直就是,另一个次元的力量。
女孩眼眸暗下去的时候,男孩眼眸中的光芒也暗了下去。
支离破碎。
一切都支离破碎。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能够做些什么。
可是……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呢?
来不及了。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了,他能够和羽衣狐势均力敌地一战,他能够……保护他的女孩。
可是,并不是。
完全,不是。
少女倒下的场景似乎和多年前某个场景重叠在一起。
那个他想要用一生守护的女孩,猝不及防的,消失了。
他又一次错失了能够做些什么的机会。
就在他以为他已经能够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在他以为他可以改变些什么的时候,就在他认为已经有什么彻底改变的时候。
他被告知了——
什么都没变。
本能一般,他用最快的速度移动到女孩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从未如此冰冷。
无论是爱,还是陆生。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
他重复。
一遍又一遍,就像除了这个音节以外,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如同沉入刺骨的寒潭,陆生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根稻草,向着溺水之人抛来。
“我能救她。”
面对这样的宣言,什么都没有做到的他有什么立场,怎么可能拒绝呢?
在那之后,他回到了浮世绘町。
——简直就像是,逃回来的一样。
京都之行……究竟是开始还是结束呢?
对奴良陆生来说……大概不论是作为开始还是结束都不合格。
想要了结的没能了结,想要开始的没能开始。
奴良陆生,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消沉期。
京都之行后,浮世绘町一下安静了不少。
花开院柚罗的转学,御景爱的失踪,还有突然休学的……即使勉力掩盖也难以瞒过众人他在强颜欢笑的陆生。
所有的事情加起来毫不留情地将少年少女原本热闹的日常变得冷清了起来。
即使是最为吵闹的清十字清继也变得没有之前那么闹腾了。
热衷于妖怪发现的清继自然是坚信不寻常的事情每天都会上演,可是,即使是他这样粗线条的家伙,也不可能对京都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之后新闻报道上出现的一些不寻常再像之前那样抱有孩童一般单纯的好奇。
陆生……或许是知道什么的。
他想。
不仅是御景同学……还有这一切。
不由自主的,他就是想起之前在奴良陆生家见过的那个被陆生称作兄长的家伙。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逝,比起这些……其实奴良的状态更加令他担忧。
自从奴良同学休学的时候去那座远近闻名的妖怪宅邸看过他一次以外,清十字清继再也没有机会和他相见。
虽然只有一面……但是身为友人,如何看不出来陆生的消沉?
担忧和不安在扩散。
日常在渐渐崩坏。
新闻里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人无法理解,可是唯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不可修复的裂痕在两个关乎世界存亡的争执所产生漩涡的撕扯下一点点扩大。
——又能够,镇压多久呢?
根本没有时间消沉啊。
浮世绘町又一次的开始不平静。
都市传说一个一个流行起来,黑夜变得危机四伏。
——这是对奴良组的正面挑衅。
随着冲突接连的发生,“山本五郎左卫门”逐渐浮现,事情向着复杂的方向进一步发展。
陆生努力想要打起精神。
但是……这如果真的是那种说到就能做到的事情,该多好啊。
对原本就状态不好的陆生来说,应付这来势汹汹的百物语组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已经……快到极限了。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加清楚。
如果……百物语组的混蛋们再加紧攻势的话,现在的他……或许会被攻破。
叶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带着,奴良陆生心爱女孩的东西。
带着,爱的东西。
那是……不久之前他试图拿走,却没有成功的,学校方面说必须要亲属才能拿走的东西。
却被,叶王拿了回来吗?
不不,不对,这并不是最应该关注的地方。
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
很多很多。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京都?为什么你会认识安倍晴明?为什么你会站在他那一边?你……究竟是谁?
还有……你知道爱现在在哪里吗?她——
但是,问不出口。
想问的太多,可是,面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他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口。
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大概是畏惧的……畏惧听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作为妖怪——作为百妖之主,畏惧可是最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致命伤,他要做的,是要别人畏惧。
可是。
可是。
幸好,对方先说话了。
噼里啪啦的,那个感觉不是很好亲近的兄长一口气说了很多……惊人的东西。
更多的是关于爱的……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似乎如果不是必须提到,他一句也不会多说。
“我把爱托付给你了。”
最终,那个人说。
所有的讲述都是铺垫,只有这一句话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托付?”
奴良陆生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的意义。
那么爱……是不是状况良好呢?
这真的是,这段时间里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但是……托付给他?
没有立刻应下,他在迟疑。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陆生一定会毫不犹豫信心满满的应下,但是……现在的他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他抬起头,直视麻仓叶王的眼睛。
这是以前的他很少会做的事。
大概是因为今天多少知道了些关于他的事情,他的胆子大了些。
依旧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只是此时映在陆生眼中的它,多了些什么。
沉重,还有决绝。
那些都是,让他无法再多说什么的东西。
托付之后,隐含着信任。
信任之后,藏匿着肯定。
对现在的他来说,来自这个人的肯定,是必要的。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
最终,他说。
并不算承诺的承诺。
“谢谢,”那个人说,像是如释重负,“爱能够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在叶王看不见的阴影里,少年瞳孔一缩。
“这一点对我……也是一样啊。”
如果,此刻爱也是这样认为的,就好了。
他想。
认为……遇到这个,没能遵守承诺的人是好事。
不论如何,叶王的出现将陆生的低沉状态强行打断。
回到了妖怪大宅的陆生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强颜的欢笑也真切了几分。
“少主少主!”
一回到宅邸,冰丽的声音第一个传进陆生的耳朵。
“这个怎么办啊?”
她抱着叶王刚刚拿过来的装着爱东西的纸箱,一脸为难。
“让妈妈好好收起来吧……”陆生想了一下,“不……还是给我吧。”
下次见到爱的时候,他想亲手还回去。
“恩?”
抱着小箱子回房间的时候,有一道反光晃了一下陆生的眼睛。
这是什么?
在箱子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东西。
那是……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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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传来的乌鸦的啼叫,少女又一次悠悠转醒。
黄昏的暗光从小屋的门窗间隙侵入,却对小屋里的光线没有多少改善,
意识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却比最近任何时间里的状态要好很多——这段时间里她沉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要长,大多时候什么时候睡着,在哪里睡着并不能由她自己控制,所以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因为突然睡着在地板上摔得鼻青脸肿,一般来说她是不会主动离开这个小屋。
这样的状态并不正常,即使意识常常处于模糊状态,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样的状态对她并不是危险的事。
所以,她也并不反抗。
这一天,她的状态出奇地好。
于是,她久违的下床走动。
倚在窗子一旁,亘古不变的斜阳直射进她幽深的眼眸。
或许是环境和陪伴她的存在都太过熟悉的原因,一切都给她一种安定的感觉。
只要再一小会,一切都会结束。
这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认知如同一座根系繁复的森林在她的意识里驻扎。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很快。
那时……她又能够牵着他的手,在阳光下漫步了。
是谁呢?
想不起来了……
但是……
她伸出手,掬起一捧夕阳。
一定,会想起来的。
很快。
诶?
突然,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她手上一直带着的,寄宿着火却戒指……是什么时候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