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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summ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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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骑行都非常顺利,我们很快便接近了新泻市的市区。
作为一个临海的城市,新泻的盘山公路上可以遥遥望见蔚蓝的大海。
一边骑着车一边从护栏眺望出去,只见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阳光下波光潋滟,白色的浪潮起伏着,有海鸥滑翔着飞过蓝天。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潮湿腥气,海风从盘山公路的护栏一侧猛烈地吹过来,吹乱了我的头发,让我不得不停下来用橡筋把所有头发紧紧地扎成一束。
S君看了我好几眼,我对他翻了个白眼问他是不是男生都会有马尾情结之类的?
他笑而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语音含笑地回道,“突然改变形象什么的倒挺有新鲜感,不过乱成这样的马尾,估计任谁也情结不起来。”
我又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放松的旅途,自然是随随便便就好,形象之类的东西,即使是美少年也没法让我多加注意。我想这可能源于天生的神经粗大。
然而也许就是这样的不修边幅,让我们在进入新泻市区以后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自上路以来一直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有时候我觉得日本这个国家真是挺无理取闹的。路边公园那么多无家可归者,偏偏要来管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旅人是否是离家出走。
虽然我确实从法律上讲是未成年,但好歹也是个有了独立行为和判断力的人了吧?毫不谦虚地讲,我自认可是比许多成年人都可靠多了。
可惜派出所的片警们却显然不相信这一点,竟把我和S君当成了私奔的小情侣。
对此我真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在夏日燥热的天气中,我和S君就像两个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小学生一般垂头丧气地站在派出所狭小拥堵人来人往的办公间。
中年警察、闷热的派出所、老旧的电风扇,暖色的光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部温情的轻喜剧《菊次郎的夏天》。然后,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电影的主题曲——那首来自久石让大师的名作《summer》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我脑海里轻快地盘旋起来。
等我回过神来,中年的秃头警察还在摆弄着我俩的学生证,似乎有些困扰地念叨着,“一个在东京,一个在神奈川,就是因为不能忍受异地的恋情才私奔的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称得上伟大的行动了。”
我苦着一张脸看着他,“我们真的只是路上碰到的,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咧!”
中年警察完全无视了我的话,转而问S君道,“她说的是真的?你们之前只是陌生人?”
难道我的话就那么没有可信度?我恶狠狠地盯着那家伙的秃顶,诅咒他那上面仅剩的几根毛早日离他而去。
S君点了点头,一副优等生的做派,非常有礼地叙述了我俩的相遇过程。
中年秃听完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又转过来看着我,“你是叫椎名……”
我大惊失色地双手交叉在胸前打断他道,“打住!名字泄露禁止!”
中年秃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指了指S君,理所当然地说着,“我和他约定不能互相透露名字,如果约定被打破,我估计就不能和这家伙同路了,而我还想着接下来的行程可以继续养眼,你懂我的意思么?”
说完我双手撑在中年秃的桌子上,用充满了压迫感的视线看着他。
虽然我的话几乎没什么逻辑因果,但他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决定还是不在心里叫他中年秃了。
因为我的抗拒,中年警察非常善解人意地把我叫到一边,我告诉了他自己是因为妹妹过世才不得不利用暑假出来散心,家里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我特意拿出了找父亲要来的手写证明。
那正是为了应付目前的局面而特意准备的。或许可以说我杞人忧天,但我并不希望这段旅程因为意外而夭折,我并没有像父亲透露最终的目的地,只说要往北边走走。因为妹妹的死亡,我与他的关系反而略有改善,仿佛一家人被迎头一棒打醒,终于可以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彼此的关系。他略作考虑后,或许觉得我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一早就说过,日本这个国家有时候对未成年人真是有种无谓的热情和关切,如果没有监护人的同意,像我这样一幅离家出走的做派独自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迟早会被当地的警察过问。如果是大学生当然没什么所谓,但如果是高中生的话,年龄上就会显得有些微妙,会不会被扭送回家就全凭运气了。
显然我和S君的运气都不错,中年警察在又单独盘问过S君后,便把学生证又分别还给了我们,还非常慈爱地拍了拍我俩的肩膀,说了一些安慰鼓励的话。
虽然刚刚告诉他我出来旅行的理由多多少少有点做戏博取同情分希望能被放过的算计在里面,但他这样感性的表现还是让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走出派出所很远之后,我和S君才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对视一眼,我俩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对于他这样看上去就是优等生的存在,进派出所恐怕是人生难得一见的初体验,尽管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喜感。
我笑着问他,“你跟那人怎么说的?他怎么信了我俩不是……那个啥?”尽管神经大条如我,当着他的面也难得羞赧,无法顺利地说出“私奔”这个词语。
好在他完全领会了我的意思,故作了一个略有些忧伤的表情,“我告诉他我正是因为女朋友过世才出来旅行的。”
美少年的忧伤什么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我心跳漏跳了一拍,看到他忍俊不禁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连自己也上了当,这么看来刚才那个中年警察定是完全败在了这么一番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的表演之下。
所以说美少年什么的,绝对是犯规的存在!如果是个普通人做出这么一副表情,说不定还会因为过于做作而被狠狠地说教。真是苍天不公。
压下了自己因为刚才各种差别待遇而起的小人之心,我酸溜溜地说着,“你这么咒你女朋友没关系么?谎还是不要随便撒的好。”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关系,暂时还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我不服地轻哼了一声,“小心遭报应。”
他笑了笑没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这种唯心的东西。
想来他应该是从远藤的过去得到的灵感而信口胡诌的谎言,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品行端正家教良好的优等生,但显然并非不知变通,实际上在很多事情上他所表现出来的特质称得上“狡猾”二字。看上去很柔软感性,但某方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唯结果论的理智冷酷的家伙。
我也并非迂腐之人,本来我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生大多还保有坦诚率直的特性,但渐渐地也会因为或多或少挫折学会圆滑的处世之道。生存在这个社会,有时候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技巧必不可少。
将这个遭遇当做旅途中一件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抛诸了脑后,我们在夕阳落下之前终于顺利地找到了一家民宿落脚。
洗去了一天的风尘疲惫之后,我俩约好明天早起去新泻周边观光一圈,然后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
比不得东京的繁华,但新泻的市区还是表现出了现代化的一切特征,人潮、高楼,各种大型的商场令人目不暇接。
我们尽量往一些人不多而口碑又比较好的观光街而去。
之所以选择停留一天,还是被某些旅游杂志上所介绍的新泻的美食所吸引。
杂志上对新泻出产的优等大米极尽一切华丽的语言描述,虽然终究不过是大米而已,但既然已经到了,不特意品尝一些着实会有些遗憾。
除了基本的米之外,还有某家农场用最好的鲜奶手工做成的雪糕,其口感醇厚程度非一般工业流水线制造送所能相比,在杂志上有着极高的评价。因为每天限量供应,所以在别的地方是决计吃不到的,即使到了新泻,也得完全凭运气才能一饱口福。
我当时看杂志时,便对这种雪糕垂涎三尺。这次更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一早便把S君拉了过来。虽然他对甜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执着,但对这样的寻觅美食之旅倒也颇有兴致。
在经过艰难的寻找和排队之后,我俩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这种传说中的雪糕。
作为一种闻名遐迩的存在,它的外表实在是有点其貌不扬。但其口感确实不负盛名,相信任意一个略喜爱甜品的人一口下去都会有种人生圆满的感觉。
我和S君就这么不顾形象地在靠坐在路边的护栏上吃完了雪糕,虽然还想再来一支,但店主显然不会满足我这样奢侈的愿望了。我也只能眼巴巴地盯了店门许久之后喟然长叹作罢。
S君的表现并没有我这么夸张,我忍不住问了他有何感想,他想了想回道,“虽然对甜品没有什么特别的执着,但想到自己因为走了这么远的路,才吃到这样难得一见的美食,而且今后估计也很难再次品尝到,就会觉得这样的体验也非常的有趣而有意义。”
我撇了撇嘴,忍不住调笑道,“一支雪糕也能生出这么多感想,总算知道古时那些俳句词人见到什么都能出口成章是个什么状态了。”
S君完全不顾我的调笑,微笑地看着我道,“难道不是么?因为旅行,看到了不同的风景,见证了动人的故事,人与人之间得以邂逅,正如你和小野,正如我和你。”
他直白的话让我忍不住有些脸红,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我不满道,“你这人诗性一发说话就这样没脸没皮的么?不知道含蓄才是大和民族的美德?”
S君轻轻一笑没有接话。
之后我们又在闲逛的途中走进了一家做陶器的店面。攀谈之中得知店主竟也来自东京,因为某个机缘巧合,得知目前这种陶器手艺已近失传,便下定决心要延续这一传承,抛下一切来到这里将全部的人生孤注一掷般投入到了这样一项寂寞的事业中。
我困惑于这样的人生选择,面对我的疑问,他非常有耐心地解释道,“你现在或许年纪小并没有这样的体验,但你总有一日会找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精力的东西。人存活于世,必须要实现某种意义才不枉此生。而有的意义并不显著,而且不一定会体现在当下。但无论要对抗怎样的寂寞,也必须去完成,因为你必须忠诚于你自己的心。”
这是来自一个长者诚恳而真诚的教导,或许是因为我们年龄的关系,他才会说出这样交心的言辞。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让人想到希望、彷徨与无限的可能性。
这样的善意我感怀于内,并不多作溢美感激之词,只是牢牢地记下了这样一番话。即使现在还不能完全体会,但对于我的人生来说,这样的吉光片羽之句都是难能可贵的财富。
我一直相信,道理会在众多的事实和经验之后自然而然地浮现。成长并非一个急于求成的过程。我如同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世上的信息和知识,充分地观察和体验这个世界,之后终会得到属于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