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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Period.11 沿波讨源 ...

  •   岫野椋入学来神高中后的第一个周末去森岛直辉的诊所时向他汇报,她在高中生活的开端,如愿成为了一个没多大存在感的人,既没有被欺凌,也一点都不受欢迎。所有老师在第一次念“岫野椋”这个古怪的名字的时候,无一例外遭遇滑铁卢;留给同学的印象除了“名字的念法很不对劲人也很不对劲”之外再无其他。
      岫野椋在高中时代没有几个朋友,当然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成年之后也未能有所改观就是了。倒不是人格缺陷的问题,也不存在人际交往障碍,但的确是她自身原因所致——欠缺的常识、冷淡的态度、还有对大多数人和事都显得迟缓的情绪反馈:就算表面上没什么异常,一旦有所接触,就会发现岫野椋绝对不是个能够愉快来往的对象。虽说苍川泽奈那种“只要是双马尾的美少女我就无条件喜欢!”的人也是合法存在的,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和岫野椋这样的人深交。
      水户清见是个例外。十六岁的岫野椋并不知道——甚至多年以后,她也始终没意识到,水户清见是出于何种缘由才出现在她人生的断片里,而她所见所在的当下此地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岫野椋在入学第二周的周末又去见森岛直辉,森岛直辉听取了她关于新奇的高中生活各方面事无巨细的报告——包括目睹高年级学长投掷自贩机这种奇闻异事,岫野椋也一并讲给森岛直辉听。出乎岫野椋的意料,森岛直辉并未对此大惊小怪。
      “池袋本来就是这样具有包容性的城市,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可奇怪的。”森岛直辉几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在说这话。他还说,岫野椋没准可以毫无障碍地融入其中。池袋对于具有特殊之处的人来说,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容人之所也说不定。
      岫野椋对此半信半疑。森岛直辉提议,要是不反感的话,先试着和距离最近的同学搭话试试,像个普通人那样,去体验普通人的交往方式和情感反馈——只是常识而已,没什么成本可言,万一失败的话大不了再做回缩头乌龟就是了。岫野椋有些为难,不过出于对森岛直辉的信任,还是同意了。
      入学第三周的星期一。放课铃打响,已在一周内快速结成的各个小团体闲聊一阵后便快速离开了教室。水户清见手里捏着薄薄几页纸,开口喊住了伸完懒腰正要起身的岫野椋。
      “请等一下。”“嗯?”岫野椋愣了一下,慢吞吞扭头,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尖,面无表情,“叫我?”“是的……”水户清见递出手里的文件,“这是社团申请表和申请指南,午休的时候岫野同学不在,苍川同学让我转交。”
      岫野椋接过,干巴巴地道谢,然后低下头仔细研究起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来。
      半晌无言。终于,岫野椋握笔的手抬了抬,似乎做出了决定。“啊,岫野同学?”水户清见再度出声。“在。”岫野椋又一次扭头,表情僵硬。
      “岫野同学选了什么社团呢?我选了射击部。”“我的话,美术部。”
      “岫野同学很擅长绘画吗?”“还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户清见撇撇嘴。而岫野椋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一阵窒息:太糟糕了,她好像习惯性地回避别人递来的话茬,顺势就错过了——按森岛直辉的话来说,就是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她烦躁地别了一下手指,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一旦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森岛直辉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来着?
      在水户清见失落的目光中站起身,岫野椋抬眼,却不如对方所以为的要走出教室,而是站到了清见的桌前。
      万一不小心错过了打开话题的时机——万能可靠的森岛医生说过,别管那么多,直接莽上去就行了。
      “咦?”水户清见错愕地眨眨眼,一支牛奶波板糖递到了她面前。视线往下落,纤细修长的指骨,细微泛白的骨节,拐过手腕,顺着紧实的胳膊向上,匀称的双肩、线条优美的脖颈、尖削的下巴,然后是——与此全然不搭配的死气沉沉的脸。
      “这是……给我的?”水户清见清见不确定地问道,换来岫野椋点了点下巴的答复,“……谢谢。”水户清见接过了糖,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示好的意义所在。“我很高兴。”岫野椋唐突地起了个话头。水户清见疑惑地仰起脸,恍然发现那双玛瑙似的眼眸里一贯漠然的瞳光正缓缓流动,在眼睑下勾勒出形状温柔的影子。
      “说实话,我不擅长和人来往。”岫野椋咬了咬嘴唇。她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森岛直辉的嘱咐:哪怕是糟糕的部分,也不必遮遮掩掩,要让自己完整地被接纳,就必须冒着被讨厌的风险也要表达自己的意愿,如此一来才可能被良好的机缘眷顾——尔后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也不明白朋友之间到底怎么相处,不过我可以去学——真的非常谢谢你。”
      和人来往很困难,读空气更是完全不会,但对岫野椋来说,诚实地说出心中所想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水户清见没有拒绝她突兀的示好和自说自话,她的耐心让她感到喉咙里一直紧绷的部分随之松弛下来,之前森岛直辉教她时,觉得说不出口的台词也自然地说出来了:“如果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心情的。”水户清见愣神了片刻,才匆忙站起来握住岫野椋的手,鞠了一躬。“请多指教,岫野同学。”“叫我‘椋’就好了。”岫野椋默念着森岛直辉的普通高中生来往指南:如果对方答应了的话,要立刻乘胜追击交换名字!
      “好……!那么,椋也叫我‘清见’就行了。”“好,清见。”
      ——森岛医生,果然可靠。岫野椋握着水户清见的手,在心里默默地比了个大拇指。“但是啊,椋……”水户清见的声音小了下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岫野椋浑然不觉:“怎么了?”“一般来说,朋友之间不会说那种话吧……‘我会珍惜你的心情’什么的……”“啊?”“好尴尬哦——有点……”水户清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有点什么?”“有点……”水户清见显然在岫野椋坦然的注视下犹豫了,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便顺势说了出来,“有点恶心。”
      恶,恶心?!岫野椋倒抽一口冷气,连嗓音都颤抖了:“对,对不起……”“啊,我没有责怪椋的意思啦,没关系的,别在意……”
      “森岛医生,您都教了我些什么啊,害我被刚交到的朋友说‘恶心’。”
      当天回家路上,岫野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是被坑了,一个电话打进森岛直辉的诊所,劈头盖脸一顿抱怨。“哈哈哈,抱歉抱歉,稍微使了点坏。”森岛直辉则爽朗地嘲笑她,“因为让小椋说那种话,你肯定心里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纠结半天最后大概率还是会说吧——这种事情实在是……光想想都觉得很好玩啊哈哈哈。”
      “医生!”“对不起哦——”森岛直辉勉强忍住笑,问道,“不过,还是顺利交到朋友了吧?”“……姑且算是。”“恭喜你,小椋,向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又前进了一步。”“……谢谢您。”
      “社团呢?”“美术部,入部测试很容易就通过了。”“噢——小椋在这方面一直很有天赋呢。那小椋的朋友呢?”“□□射击部。”
      森岛直辉陡然间沉默了。岫野椋捏着电话压低了声音:“森岛医生,不用担心,我不会……”她留了半截话没说完,森岛直辉便会意了:“我想也是,不过说到底只是高中生的部活,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我明白。”
      “小椋的朋友是好相处的人吗?”“嗯,是很温柔随和的人,偶尔会有点别扭——怎么说呢,会让我产生‘和这个人在某方面意气相投’的感觉。”“意气相投吗?听起来倒是不错,只不过被意气相投的对象说恶心未免也太……”
      岫野椋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小椋你刚刚是不是发出了很不耐烦的声音……不要那么沮丧嘛,而且我听过一种说法:‘恶心’是对‘可爱’的最高级赞美哦。”
      岫野椋当场挂断了森岛直辉的电话。
      后来的岫野椋一再地回望、追索她去而不返的十六岁。她以为她的十六岁始于森岛直辉诊室的牛奶,始于她和水户清见的第一次搭话,甚或始于折原临也在保健室暗潮汹涌的凝望;不过若是追根溯源,折原临也第一次遇见岫野椋,比岫野椋以为的要更早一些——大约在来神高中开学前一周的周日。
      一日将尽时的池袋西口公园最为热闹,露天舞台的音响放着燥热的音乐,到处都是游逛消遣的年轻男女。折原临也混迹其中,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式各样的搭讪,刚下班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高中生、招徕生意的店员、或是色情夜店的风俗女……他看似和谁都聊得来,面上的笑容亲切和蔼,眼光却探究似的徜徉过每个角落,出于兴趣不知疲倦地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就是在这时候注意到丸井百货门口经过的一对母女。坐在轮椅上的是典型的大和抚子气质的女性,脸上挂着温和宁静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时不时侧头与身后推着轮椅前行的女孩交谈。她看上去是高中生的年纪,以目前平成代的青少年的平均身高来衡量,她的个子应当算是很出众的,纤直又高挑。浅亚麻色的长发披盖肩背,着装和时下女生流行的时髦搭配完全不沾边,但也简练利索。她神色寡淡,对于母亲的话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不过没有显露丝毫不耐,似乎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而她轮椅上的母亲亦未有任何不悦,甚至很高兴的样子。
      “妈妈接下来想去哪里,要到西口公园逛逛吗?”她的声线具有一种奇妙的质感,光滑而又带着锋利的棱角。女人掩着嘴笑呵呵地说:“哎呀,感觉那是时尚的年轻人的地盘,我这种阿姨闯进去也太不识趣了。”她歪了歪头,茫然道:“到底哪里时尚?不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街溜子吗?”“呵呵,椋子你啊,说话真有意思!”“?不去就不去嘛。”
      随处可见的景象,没什么新意的对话,但折原临也却从那对母女之间感受到一股说不清的古怪——那是一种对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的透彻理解,或许也可能掺杂了天生的直觉,折原临也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向那两个人亦步亦趋地靠近。她们显然不打算去贴着“时髦年轻人”标签的西口公园,而是沿着街路一直向前,在经过丸井百货一侧的支路时,巷口斜斜裁落的阴翳里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粗壮的肘弯勒住了那个女孩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向后拖去;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从旁配合,一脚蹬在轮椅上,轮椅就自顾自越转越快,载着女孩的母亲滑下了前方的一段缓坡。
      “椋子?!”女人的尖叫响了起来。折原临也没有多做考虑,直接横越步道冲过去,纵身一跃踏着坡道栏杆滑下,伸腿卡住轮子,轮椅顺着惯性打转,他一手按住女人,在轮椅转了一圈减速后迅速伸腿,鞋尖勾住轮锁一拨,锁住轮子,轮椅终于稳当地停下了。
      “啊……”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后知后觉地喘了口气,惊疑不定地拍着胸口,抬头看向折原临也,“您救了我,真是太感谢了。”
      折原临也若有所思,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这对母女果然有古怪。坐着轮椅骤然被推下坡道,这对不利于行的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不难想象当事人会有多么惊恐;而这个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人,远比想象中镇定,而她的女儿——那个女孩更是冷静得不可思议,猝不及防被人拖进巷子脸色都未变一下。从他当时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与惊慌、害怕之类的情绪完全绝缘的镇定,以及一种与疯狂互为表里的冷静。
      他现在对那条支路巷子里的情况更感兴趣。折原临也礼貌地点点头:“不必客气,请小心。”他返身预备往回走,却被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别急,少年,”轮椅上的女人依然保持着和顺驯静的微笑,态度很是客气,“能不能麻烦你推我回去?我女儿过会儿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过会儿”?折原临也很奇怪——她的措辞未免太古怪了,说到底她的女儿突然被人拖走,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您还真是镇定啊。”“哎呀,椋子——我的女儿她再怎么说也是个美少女,走在路上有人想把她拖走施暴也不难理解吧?”
      ——这是在说什么?折原临也诧异地挑了挑眉,差点脱口而出“你脑子没事吧”。
      “但是呢,光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女人话锋一转,双手交叠,优雅从容地放回膝头,用开玩笑似的腔调温柔地、不疾不徐地感慨道,“在池袋,见到一个美少女就对她感兴趣,想做点什么——这种想法可是会坏事的。”她掀起眼皮,不阴不阳地看了折原临也一眼。
      折原临也觉得那个眼神是个警告。
      折原临也推着轮椅上坡道——女人还特意关照他,不用太急,稳当是最重要的。靠近支路巷口的时候,女人示意他停下,送到这里就可以。她再一次客客气气地同折原临也道谢,接着自己摇着轮子转进了巷子。
      折原临也知道她的意思是要自己止步——但那怎么可能?别说是一个坐着轮椅阴阳怪气的女人了,就算对方是□□头目,在那条巷子的前面,折原临也也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
      他谨慎地靠近巷口的盲区,刚转过视线,就看见那个女孩亚麻色的长发被风卷起,散成一片。她的左手抵在一个男人的胸前,脚下骤然发力,直接把对方推到墙上,后脑砸出“咚”的一声闷响,男人发出惨呼。
      折原临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肋下衣衫呈现不正常的凹陷和褶皱——这个女孩很可能徒手摁断了一个成年男性的肋骨。她空出右手,手腕翻转了一下,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折原临也没看清,但他确信她的动作是拿着什么利器,很可能是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个男人。
      “椋子。”母亲温柔的呼唤像一个休止符,轻轻地插进来,猝然结束了这段暴烈的旋律。女孩双肩一颤,立马回过身来将手背到身后。她颇有些心虚地应声:“妈妈……”而轮椅上的女人永远笑得如沐春风,对躺倒在脚边龇牙咧嘴的几个壮汉和溅在墙壁上的鲜血视而不见,自顾自摇着轮椅来到女孩面前:“没事吧,椋子?”“……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呀?”“不知道,他们突然袭击我。”
      对于走在路上突然被陌生人袭击这么严重的事情,坐轮椅的女人也没有丝毫惊诧,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以前的一些纠纷呢——哎呀,我之后再给赤林先生打个电话,请他关照好了,椋子别放在心上。”“嗯。”“我们回家吧!”“好。”
      母女二人迎面而来,折原临也快步退开,站在街角目送她们离去。岫野椋始终没有把视线投到他身上,他和其他人、其他事物一样,对她而言是感知不到的存在。
      他们会再见面的——折原临也有这样的预感。
      他们一定还会见面。
      藏身于普通的万千人类之中的怪物,总会在各种因果组成的洪流推动下,汇聚到一起。
      因为,池袋就是这样的城市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Period.11 沿波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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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实体已完售~ 另一本临也bg孤独万岁在缓慢存稿 2025年开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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