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比吕士-花开半夏》景瑶Serafina

1、第 1 章

　　12月末的神奈川已是寒意袭人了，虽是不若北海道那般寒冷彻骨，但空气里透着的冷意仍时不时钻入人们衣服的空隙里，让人不住地打着寒噤。

　　柳生比吕士原是不想在这种气温跌破冰点、又伴有四级偏北风的糟糕天气出门的，无奈父亲近几日出差，作为目前家中唯一的男性，自然得担当起采购年货的任务。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横滨中华街，每年家中的年糕都是在那里买的。

　　坐着JR根岸线到JR石町川下车后【注1】，柳生比吕士的耳边开始萦绕着中国话了，前些日子在中国做交换生的3个月经历，使他听到中国话已能很自然地融入这个氛围了。而后走了约莫5分钟以后，一个上悬“中华街”牌匾的中华牌楼出现在他眼前，这便是到了中华街了。

　　中华街依旧如常日般热闹，大街小巷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尽头，大街上的商店餐馆恢宏华丽，小巷里则充满了小吃店和吆喝声。店家们似乎是为了应新年的景，纷纷把各式红色的灯笼、软缎悬挂起来。各种喧嚣声和似火焰般跃动的红色驱散了柳生比吕士身上的寒意。

　　在买完年糕后，柳生比吕士又饶有兴致地逛起了街，打算为自己前段时间借宿的中国家庭选购礼物，在中国农历新年前寄过去。在几经挑选之后，他最终选定了一套茶具，并准备把家中的宇治茶一道寄过去。产自京都府的被誉为“日本三大名茶”之一的宇治茶，应该会使爱茶的苏家满意吧。

　　待柳生比吕士到家门口时，约莫有六点钟的光景了，天已经黑了大半，更显得清冷。虽然冬至过去有七八天了，可是天依然黑得很早。摁响门铃后，迎来开门的是柳生比吕士的妹妹柳生爱。母亲应该是去准备晚饭了，柳生比吕士估计。

　　在接过柳生比吕士手中的东西后，柳生爱急不可待地把他拉进屋，然后指着几案上一封雪白底的信封问他：“哥哥，有一封你的信，是中国来的哟。母亲她不允许我动，你快拆开了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柳生比吕士暗自心里好笑，小爱这丫头都已经是国一的学生了，还什么都好奇。视线滑向寄件人处，上书苏半夏，并在后面附了一句“谨贺新年”的字样，心中微喜，便开口对妹妹说：“是我寄住的中国家庭的贺年信。”

　　小姑娘一听嘴立即瘪了下来，而后复又鼓起，似是很不满意地说：“我还以为是哥哥的异国奇缘来了呢，害我期盼了那么半天。”

　　“你这小姑娘每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柳生比吕士伸手拍了拍妹妹的头，期望着能把妹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给排出去。被誉为绅士的自己，也无法在自家妹妹面前保持风度了呀。

　　饭后，柳生比吕士拆开信件，展平信纸，认真地读了起来。信的内容大致上就是对柳生全家人新年的问候，言辞很是严谨工整，唯一的笑点在于苏书航坦诚自己的字不如自家胞姐的好看，于是这封信从起草到誊录都交由和交换生事件没多大关系的苏半夏执笔。

　　——岂止是不好看，你那字根本就无法拿出手！

　　记得在中国的时候，苏半夏对苏书航如是吐槽。

　　这句话柳生比吕士印象至深，以至于他现在看到苏书航那句由苏半夏写出来“自白”时，仍把当时的场景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尔后轻笑出声。当然，他觉得苏半夏在写这句话时心里也一定槽了苏书航无数遍，从这句话用的笔力比其他字都要大就能看出来，甚至能猜到这个冷面吐槽帝在腹诽什么了——

　　比如“柳生比吕士明明和我无关，凭什么贺年词我来写”之类的。

　　——无关......吗？

　　这个认知让少年微皱眉头，很好的心情也微微浮躁起来。他仰头看着微白的天花板上吊灯一圈圈散开的光晕，而后微阖双目，脚轻轻点地，让转椅旋转，待转椅渐渐停下睁开眼睛，坐直，目光扫到信纸上清瘦的字迹。

　　——不过也确实无关啊。

　　今年暑假后，ISEP在立海大附属中学校高中部开展了去往中国上海的交换生项目【注2】，柳生比吕士凭借出色的功课和比较扎实的中文得到了其中的一个名额。这于他来说，多少弥补了两年前未能与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一起赴中国北京参加海外研修旅行的遗憾【注3】。

　　按照规定，他会入住一家中国家庭，与那家中的孩子一同在其学校，同时也是ISEP的成员学校读书。接待他的中国家庭正是苏书航和苏半夏家，而接待学生是苏书航。

　　也就是说，这事压根儿和苏半夏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为弟弟申请了接待家庭的项目，带他的客人到家里和她苏半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类似于房主和房客，仅此而已，虽然这说法有些不近人情。

　　而且，由于苏半夏就读于外区学校，和柳生比吕士的接触就真是少的可怜了。

　　更何况，苏半夏就如柳生比吕士形容的那样，是个冷面吐槽帝，是个不折不扣的面瘫。

　　照这种情况来看，两个人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也注定不会有交集的，如果说柳生比吕士那天未曾注意到少女的书法或者是苏家上下还有出他们俩以外的第三人的话。

　　由于校刊“紫云轩”栏目的书法作品不够，交稿期限在即，作为社长的苏半夏只得亲自出马，利用双休日在家的时间，补上缺少的作品。虽说是补，可是苏半夏严谨的性格也绝不容许她含糊凑数，更何况，社刊是她的心血，自然不能在她手上出了纰漏。

　　十几年的书法练习使得苏半夏早已练就一颗宁静之心，心无旁骛，故而也没有发现身后的柳生比吕士。而柳生比吕士之前也接触过书法，对书法颇感兴趣，在看到少女在纸上提笔纵横之后，便静静在后面欣赏。

　　——看不出来苏桑的字竟然这么清瘦挺拔，根本不像女孩子写出来的。

　　柳生比吕士在心中暗自赞叹，良好的家教使他克制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赞美之情。他感觉少女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整个人都像融入了手上的毛笔中，那方案台上的纸就是她的领域。这样的她，竟让柳生比吕士有种微微的感动和说不明的感觉。

　　感动于她对于手中事物那份无与伦比的认真和热爱，那份宁静却也强烈的气息足以使周围的一切动容。

　　而那道不明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带着这份困惑他陷入沉思，以至于女孩写完字抬头看着他并开口叫了两遍“柳生君”他才晃过神来。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以及被抓包的“偷看”，少年略带尴尬的道了歉，并终于把那份赞美道了出来：“苏桑的字写得很好。”

　　少女谢了他的赞美，发觉家中只有他们二人，便本着待客之道，为少年沏了壶铁观音，而后聊了起来。那天说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柳生比吕士的家庭情况、学校、兴趣爱好以及来中国之后的感受，比如苏半夏的学校、住宿生活、兴趣爱好以及对他柳生比吕士的评价。琐碎得紧，柳生比吕士都记不清了，但他依然记得苏半夏在谈及书法和她一手操办的社刊时眼神里闪现出的光彩。

　　那是她的领域。

　　就像网球于他。

　　虽说是“半路出家”，但从国二到高一的三年里，他已然已将网球作为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网球部，他收获到了最自豪的胜利、最坚固的友谊、最美好的回忆。他觉得，自己投入其中的热爱与认真，足以使自己有资格为自己的成就自豪与骄傲。

　　他懂，他懂那份与他同样的光彩。

　　那日之后，柳生比吕士觉得以前自己与苏半夏之间的那寸距离不见了，虽然还是见面点头问好，而他们本就不常见面。或许这寸距离只是他一人设置的吧。

　　就像现在，那么在意少女心中的自己究竟是否与他有关。

　　前些天，柳生比吕士收到苏书航的一封E-mail，大致向柳生比吕士描述自己在周一晨会课上作报告这件事。报告内容是总结柳生比吕士来做交换生期间，作为接待人的感受。苏书航说，他在报告里，描述了柳生比吕士在随苏家去超市购物时随时带本子记录的事情，号召大家认真学习交换生认真刻苦的精神。还说这是中国作报告的传统，一定要归结到比较高的立意上去。末了，附了一句，这是苏半夏口述的，他自己并未在意。

　　苏半夏，也像自己注意她一样，注意着自己吗？

　　凌乱的头绪让他理不清楚，柳生比吕士折好信，打算放回信封，免得看着这字徒增愁绪。但塞进去时似乎遇到了阻隔物，柳生比吕士便放下信，将信封倒置，口朝下往外倒，从中滑落了一张薄薄的用透明塑胶纸压好的黄香梅，近白色的重瓣，花心微黄，带有萼绛紫色，隔着塑料纸，还能闻见淡淡的花香。

　　似乎在那次谈话里，苏半夏提到家门口的梅花会在年底开，届时要做一个书签送给他。

　　他都忘了这事，他以为她也忘了。

　　就是这个了吧。

　　有句中国古诗怎么说来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是这样的吧。

　　这花，绽放在寒冬，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香气。

　　就像苏半夏。

　　那么，那种感觉，也许，是喜欢吧。

　　朦朦胧胧的，很美好的感情。

　　就像手中的花。

　　不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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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JR根岸线，JR石町川：车站名前面加上JR字母，是因为日本的铁路系统是在不同公司的管辖之下，所以同一个车站名可能却互不相关。现实中存在，通往的是横滨中华街。

　　【注2】ISEP：国际交换生组织International Student Exchange Programs，现实中存在。

　　【注3】海外研修旅行：源于公式书40.5，立海大附属中学校会在每年秋季开展这样的活动，真田弦一郎和柳莲二的中国行是第21届，是在其国二下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