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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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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孟焕之用手机记下了路鋆的企鹅号码。在那之后,路鋆每次打开电脑都会想到那个还没有发给他的压缩包,但登陆之后却不见蓝色小喇叭闪动的图标。
过了足足一个星期,孟焕之才发来好友请求。信息栏是空白的,什么留言都没有,路鋆点到资料页,看到这个自称superman的人,签名栏写着:「It’s not easy to be me.」
他知道那是孟焕之,因为这句话是Five For Fighting的《superman》里的一句歌词。只不过,没想到孟焕之会给自己取超人这种昵称,是不是有点自恋过头了?
路鋆把东西发给他,然后看到孟焕之用默认的黑色宋体九号字跟他说谢谢。
他没抱怨孟焕之的慢吞吞,所以孟焕之也没解释相隔这么久是因为之前电脑坏掉送去修了。
学校宿舍的网络速度实在太慢,文件传输的时候,路鋆从孟焕之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个网址,点进去之后发现那好像是他的摄影网站。
网站的主人以每天一张的频率规律地记录着自己的生活,有时候是校园操场上无人使用的废弃球门,有时候是餐厅里低声交谈的年轻男女,有时候是九号线驶过泗泾站途径的那一片田地,有时候是旧房子留在落日里的低矮倒影。每一张照片都是不带任何注脚地被放在网站上,就好像拍摄这些照片的人本身一样沉默。但仔细看,每一张画面都像是动态的,充斥着跳跃而鲜活的色彩。翻到后面,还能时不时看到摄影师为其他人拍的人像作品,大概是来自网友的约片,一套好几张地连贯呈现。当然还有给一些生活时尚杂志供的稿。
从网页留言板的信息数量看起来,孟焕之在网络上似乎小有名气。有人留言问他拍一套客片怎样预约,地点和主题怎么选择,还有人甚至约定以后要找他拍自己的婚纱外景。
光看这些风格清爽明亮的照片,或许会觉得摄影师一定也是那种外向又健谈的类型,但却不知道相机后面的人不爱说话一副凶相。
这些明亮的色彩,柔和的光,根本没法和孟焕之的一张臭脸联系在一起。
一点都不像。
一想到这种反差,路鋆忍不住笑出来。
他在线上和孟焕之说话,说之前小叶讲你喜欢摄影,还以为只是随便玩玩的兴趣,想不到搞得还挺专业的。孟焕之在屏幕那头回说,是兴趣,只不过不是随便玩玩的。
想到还有几天就要放假,路鋆问他假期怎么安排?孟焕之打字很快,回复说想走一趟长途,只不过目的地还没有想好,可能去北方。
路鋆一下子就想到了赵晋飞曾经说到的哈尔滨之行,心里忽然摇摆起来,他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又仔细想了一下,然后摁下回车,发送:「有兴趣一起去哈尔滨看雪吗?」
半个月前,伍嘉文说到这个冬天想去哈尔滨看雪,刚好筷子和他女朋友一月底还没回加拿大,赵晋飞就提出大家一起去哈尔滨玩。起初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路鋆耸肩说单数出行,真麻烦,况且他也不想做他们double date的电灯泡。赵晋飞软磨硬泡,让他再找个人,六个人一起去刚好。其实路鋆早就问过三哥,可惜他那段时间早就另有安排,被三哥拒绝之后,路鋆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现在,孟焕之刚好说到要去北方,哈尔滨之行似乎又变得触手可及了。
屏幕那一头的人没有立刻回应,似乎也在认真考虑的样子。
路鋆又补了一句:「还有赵晋飞、筷子他们,上次你都见过了,还记得吗?如果你要去的话,一共六个人。」
「所以,你在找凑数的人吗?」
路鋆没想到孟焕之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手指停在键盘上,不知道怎么回复。
他在心里腹诽着孟焕之,一听有赵晋飞和筷子,就能知道自己是被单下来的那一个,你脑袋转得倒快?
他飞速地打着字,说:随便你啊,反正也不是我组织的,我对哈尔滨不感兴趣,这么冷的天,过去肯定被冻死……
但话还没有打完,对话框里就跳出了孟焕之的新回复。他说:「好啊,可以考虑,我还蛮想去哈尔滨的,据说有冰雕展。」
然后,路鋆猛按退回键,把刚才噼里啪啦打上去的的那一长串废话全部删掉。
他给赵晋飞发了一条短信,说:「喂,哈尔滨留一个双人房给我。」
赵晋飞知道他们一群狐朋狗友里路鋆能问的都问了,都没找到同行的人,于是这会儿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你找谁了?”
路鋆随口回答:“三哥啊。”
“放屁!三哥亲口跟我说的没空。”赵晋飞一个人嘀咕了半天,然后幡然醒悟,“……我操,你真搞上他了?……那你应该让我定大床房啊?这么扭捏矜持,不是你的风格啊……”
路鋆根本没听他啰嗦,放下电话跟孟焕之打字聊天。
按照计划,机票和酒店都是赵晋飞来找,出行计划之类的攻略一概没有。路鋆的概念里,就不存在旅行计划这样的东西,向来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天生的冒险家。在这一点上,孟焕之和他不同,他爱做缜密计划,合理规划每一天的路线,对景点选择也颇具心得,总能在人山人海的景区之外,找到另一片广阔天地。
六个人在天平路上找了一家出名的本帮菜小餐馆边吃边聊,路鋆往自己碗里夹着糯米红枣,一边说要是人人都像孟焕之这样,在出行之前做尽功课,那旅途上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孟焕之也不反驳,只是看他夹不到菜的时候,把那碟糯米红枣转回到他面前。
路鋆歪过头看看他,好像是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哪个菜。孟焕之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路鋆后面,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一个红枣,然后说:“这个还蛮好吃的。”
筷子女朋友接话说:“我也喜欢吃这个!温热的软糯米,塞在红枣里,然后取名叫心太软,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虽说本帮菜菜式五花八门,但却始终紧扣着上海人嗜甜嗜糯米的口味。这一桌上,估计也只有伍嘉文这个北京姑娘不爱吃甜口的菜了。
一顿饭吃完,筷子先送他女朋友回家,赵晋飞开着车,说顺道送孟焕之和路鋆回家。其实他们一个在徐汇,一个在闸北,和住在长宁的赵晋飞根本就不顺路了。孟焕之本想拒绝,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赵晋飞推进了车厢。
晚上九点多的延安路高架,已经不见高峰期的茫茫车海,一路开下去顺畅地很。
伍嘉文坐在副驾驶座上,偶尔也提醒赵晋飞两句,让他油门悠着点。
后面的车窗原本开着半扇,孟焕之歪着头靠在床边,看高架路上盏盏路灯飞速倒退。昏暗的光线只剪出他的半边轮廓,高鼻梁直挺。路鋆也只默默看着自己这边的夜色,一时间车上四个人都沉默着,有人开车,有人看路,有人想着各自的心事。
直到路鋆在倒灌进来的夜风里咳了一声,寂静才被打破。
孟焕之身体一动没动,依旧那么靠着,手却伸过去把窗户关上了。
“不冷。”路鋆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车上打足了暖气,确实不觉得冷,反而有点太闷。
“……开着吧,闷。”他又说。
孟焕之等了片刻,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吸了吸鼻子,然后很听话地打开了窗户,只露了一条缝。
路鋆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孟焕之,有点像他的那些照片了。
原来他就是那碟枣。
伍嘉文听到突兀的对话,有些莫名地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那两个人。
她没听懂,但却感觉到熟悉。她想起赵晋飞那时候第一次带她去见朋友,那天她来例假,疼得脸有点发白,但她没吭声,看到一群人闹得正高兴,她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在朋友面前给足赵晋飞面子。但她的酒刚拿起来,就被赵晋飞接过来了,他私底下让服务生上了一杯热牛奶,然后自己连罚三杯。她没说,但他都懂,别看他平时混在朋友中间傻得像个二缺,但心思却细。
伍嘉文那次回去之后,靠着赵晋飞怀里说:“哎,你知道你们上海男人跟北京男人哪不一样吗?”
赵晋飞傻笑:“怎么,你又想说什么?别一找到机会就打击报复我们上海男人,说来说去还不是老三样:小心眼,斤斤计较,不够爷们?地域歧视!上海男人怎么啦?你摸着良心说,我给你丢脸了嘛?”
那次看他装作一副义愤填殷的样子,伍嘉文笑了,本来想说的也没说。有的东西,说出来就矫情了,你懂,他也懂,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