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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仙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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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
那人半眯起眼来看向我,先是古怪地笑,随后渐渐敛了容色,向我身后喝道:“这一个有些扎手,你先进房里去,事情未了,莫要出来!”
这话真教人七窍生烟——仿佛投鼠忌器的不是受周老夫人托付的我,倒是一心维护身边人的他。
周姓少年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哼一句“少罗嗦”,便冲向院落东北,从墙角兵器架上取了一杆花枪,飞身又奔回来。
“妖邪”虽然急怒,却也不再拦阻他,将右手的兵器向我一指:“尊驾,莫非是上方哪位仙卿下界么?恕我眼拙,并不识得,若往日没有甚么是非干碍,不如我们两便了罢,何必撕破面皮,都不好看!”
若不是这次出一趟大营,还真不知如今四处都有这般胡乱猜疑的古怪人。
“谁是甚么‘仙卿’。你能干出此等事来,过路的就能管得着。少罗唣,出招罢!”
那人冷笑道:“你身上的宝物,岂是‘过路的’能带着?只怕比我修行高些的也搪不住罢。”
“既然有这话,不如言之在先:若你不动用法宝,我决不先动,只凭招数决胜,——你还有甚么可说?”
那人一句“正是这话”语音未绝,身后金风倏起,却是周姓少年拧枪进逼。扭身避过时,那边的双钩也作一虚一实,往我颈项剪来。
倒也好。云中子师伯看我几十日闲得没着没落的,打发我跑二百里路来干这样的糊涂仗。
周姓少年的武艺,看来略比那“妖邪”高些,却不及他圆熟老道。他俩的兵器一长一短,一直一曲,若是素日认真操练琢磨,本来可以互补利弊;联合御敌时,比起两条枪或者两对钩要强些。然他们显然没有这般默契,倒因为互相顾忌牵扯,给了我不小的机隙可乘。往来二十几个回合,周姓少年一个疏神,被我将花枪夺下,趁势在他胫上扫了一腿。
要不伤腿骨,又教人一时爬不起身,这般火候可难拿得很。若是踢重了,也莫要怪我罢。
“妖邪”眼中怒意愈盛,招招进逼。我将剑掷在远处,使那条花枪应对他。未及数合,那双钩作阴阳之势往枪杆上锁来,两下甫一较力,他左手的钩便飞了出去,“当啷”落在地上。
我正要擒拿他,却听得头顶上风声响动。怪哉,周姓少年明明还在一旁没起身,这是哪来的兵器。
急忙闪身时,只见凭空扫下一条软鞭,将“妖邪”右手的钩缠住,只一甩,带到了半空中。与此同时,离地丈许竟然现出了一个人影,收起软鞭,将钩持在手里,这才飘然落到平地。
“这位公子,早先言语得罪了,千万勿怪。”
来人向我一躬,抬起头来——却正是在渡口遇到,自称林云的少年。
要是人人都像他一般,不分缓急也要讲究这么多礼数,就没人抓得贼了——那“妖邪”借这个空隙,“唰”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往我面门掷来。林云大惊失色,复伸手去抽腰里的软鞭。
银光一闪,那匕首早被我绰在手中,下一刻已经抵在“妖邪”的喉头上——要是等这位斯文的仁兄抽出鞭子来替我挡兵器,真要晚了八春了。
“妖邪”脸色遽变,向林云道:“林公子,依我说,你倒是求这位高人一句,让他放过我,自家走开罢。——若是我废命于此,上面定然要疑惑是你心怀私怨杀了我,你的罪名是逃不过了。——既然他和公子没有干碍,如今哪里还有为你佐证的人?到了那时,只怕张娘娘也保不得你!”
林云怒道:“韩将军,你们一众人处处纠缠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借这次差事,到下界作出此等行为!若非前日被你戏弄的那个道士不堪辱没,在荒郊意图寻短见自缢,正教我碰上,我还不晓得你干了这般没品格的事……”
“韩将军”冷笑道:“即便是‘没品格’的事,有谁见了?难道指望这些凡人陪你上天去打官司?”
林云还没答话,却听得半空里一个妇人的声音:“我已看见了,可还不够么?”那声音空灵动听,然字字铿锵,颇含威严。
林云面现惊喜之色,望空中施礼:“娘娘几时来此?”
那“韩将军”显然惊恐异常,话也不敢再说一句,只作闭目等死之态。我抬手制住他的肩臂,将匕首依然抵住,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半空中现出一位中年仙子,大约四旬上下,却是丰姿标致,犹胜少年:粉面修眉,一双美目光彩照人;头戴云霞冠,身着浅绛色宫装,衣袂无风自舞,在夜空中映得光影翩跹。
“这位张娘娘,在下唯恐放脱了恶人,不便行礼,还望恕过。——不知这妖邪究竟是何来历,要怎样发落才好?”
那仙子似乎倒吃了一惊,却也未否认“张娘娘”的称号:“阁下甚么人?竟然能看到我的身形不成?”
我正在犹豫是否要报名号,却见对方定睛看了我片刻,开口道:“我晓得了……既如此,便与你说了也罢:这人本是上方的一个小吏,受上司派遣来给人传话办事的,孰料他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空暇,在人间惑乱良家子弟。如今我收他回天界,依律法处置,定然不教他再胡为乱作就是。”
“若如此,自然是好,只是要请教娘娘尊名,在下也好和本家主人交待。”
“我的名字……一时还说不得。云儿,你将这户主人叫来,我与他们说清缘故罢了。”
周老夫妻想来在二门外等了多时,林云出去片刻,他们就相搀着来到院中,也不晓得方向,只跪伏在地,听那仙子讲了原由,俱都感恩不尽。那仙子言罢,将袍袖一抖,一道青白光芒骤落,便将那“韩将军”摄了去。
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若是这姓韩的在我眼皮底下做出杀人放火的事,管他甚么张娘娘王娘娘,岂能说上三两句话,就轻飘飘地把人带走了?……
仙子转向我,口气更和缓了些:“还有一件事托付:你今番回去,见了你们营中君臣诸将,切莫提及见到我的事——可晓得了?”
既然她这般客气,便应了也罢:“是了。在下就说是林公子抖擞神威,将他收伏了,断不提娘娘的行踪。”
林云脸上一红,低头不语。那张娘娘道:“云儿,若事情不谐,日后再办不迟,如今又出了这样事,你休要违了日期,早些回去罢。”
正在这个当口,那周姓少年却猛然一纵身形,将一旁地上掉落的一只钢钩攫在手里,腕子一翻,抵在自己咽喉上,高声叫道:“这位神仙娘娘,求你将他放了罢,若不然,我就死在当场,教你也担上个伤及无辜的罪名!”
周老夫妻大惊失色,老夫人扑身上前拦挡,却见他将钩横掠,已在颈项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禁跌伏在地哭道:“你这是作什么,只为了他,连爹娘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张娘娘叱道:“你休要被他瞒哄了。他往昔就曾有过这般形迹,端得是朝云暮雨,便只说反间的男子,也教他引诱了非止一名。何况男子之间倾慕交合,本来就并非常道,如今你还不悔悟,真个蒙昧可笑!”
周姓少年昂首道:“我还当神仙比我等凡人聪明通透些,没想到料错了!我如今年交二十岁,立身行为,自忖未曾越孝悌忠义之矩;唯独在这桩事上……生性不喜女子,自从遇了韩兄,他将自家底细也与我说得了些,我能容让他,他也能迁就我,虽然出入我家庭院,亦并不曾作出其他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只凭娘娘一句‘并非常道’,就当作罪名将他拿了去?我是死也不服!”
他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而我的心中,也不知是一股甚么滋味,斜刺里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