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之越罗》顾惜之

10、悔愧伊人

　　快两年的朋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连同那只白猫。阿罗还总是不死心地去树根石缝找来找去，冀望还能看到一点蛛丝马迹。小陌，小陌，你在哪？这个房间没有，那个屋也没有。梅树下没有，牡丹花丛没有，荼蘼架没有，假山乱石里也没有。小陌，小陌！

　　奶娘跳着脚叫：“阿罗，怎么野到树上去了！让人看见了，哪个婆家敢要你！”
　　阿罗坐在樟树的大枝丫上，嚷嚷：“我不嫁人啦，我在这上面呆一辈子！”
　　奶娘招呼着：“绫儿，快叫四福拿梯子来，把小姐捉下去！”
　　“我不下来！”小丫头站起身，抱住树干往上爬。
　　“别闹啦。”奶娘喘着气，口干舌燥地说，“老爷请了先生来，让你跟少爷一起过去。”
　　越锦山抱着几本《礼记》、《中庸》，走到树下喊：“阿罗下来，看先生去！”阿罗平日最不肯叫哥哥小瞧了自己，当即抱着树干一溜滑到地，蹭了一身青苔树皮。
　　“吓，又脏了，”哥哥腾出手来拉她的领子，“今后要贪玩别穿这样的好衣裳了，这是很金贵的妆花缎。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等你们两个小家伙这么久也不过来。”越傅淳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过来，“我不是再四叫人来催了？”
　　锦山灵巧，忙施礼道：“学生越锦山见过先生！”
　　越傅淳指他们对那青年说：“陆先生，我的这一双小儿女就托付给你调教了。阿罗顽皮成性，你多约束她些。真的不行，打也使得！”阿罗听得做了个鬼脸。
　　先生微笑着，神采飞扬，目如朗星。越傅淳介绍他说：“陆如翩陆公子是我们广州府有名的才子，能得他指教真是你们的福气。”
　　“越老爷哪里话，”陆如翩笑着一挥袖，“小生何能，敢当‘才子’之名。倒是久闻越老爷教子有方，儿女都是冰雪聪明，令嫒更是南海神童，指物能诗，胸中丘壑不俗。”他说着，向阿罗笑一笑。阿罗仰着脸，觉得先生的眼睛粲然灼目。

　　陆先生真的很了不起，他写的文章很好，人又潇洒又亲切，也不会苛责他们顽皮。阿罗在下面读书写字，陆如翩抄着一卷书清闲地踱步。他是个很俊气的男人。阿罗见过他穿花拂柳自一片清辉下走来，飘然皎然，“濯濯如春月柳”。看着他的衣袂飞在清风里，阿罗会想起那个站在树梢上几欲飞去的小陌。她非常想念他手足上银丝吊着的镂花铃，在她耳际闪成碎响。书房里还隐约残留着他身上非兰非麝的香气。她看着陆如翩的脸，突然特别地想知道那个丑陋面具后的真相。
　　小陌，是不是我想看你的脸，你生气了？
　　小陌，我想你，你快回来吧。
　　小陌，小陌，再不回来我不理你了……
　　小陌小陌小陌小陌呜呜……

　　陆如翩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学生写着字，突然就哭起来了。越锦山忙撂下笔，冲过去把她从花梨高椅上抱下来：“乖，不哭不哭，要去尿尿？”阿罗的小辫儿甩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好啦好啦，哥给你去拿芝麻糖，吃糖好不好？”阿罗哭得越发响亮了。陆如翩踱出门去，一会带奶娘进来了。奶娘一见便搂着她哄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别哭了，再哭成了小花猫了。”一提到猫，阿罗眨巴眨巴眼，想到小陌的白猫，又哭开了。“咱不念书了不念书了，哎哟。”奶娘拍着哄着，抱她绕到后院去了。
　　陆如翩苦笑着摇摇头，挥手把锦山赶回到座位上习字，闲闲走到阿罗座位旁。那里摊着阿罗的字纸，一片猫儿虫儿的涂鸦中，用蝇头小楷写着：
　　也逐飞燕上枝头，
　　素衣如雪月如钩。
　　陌路梨花今何在？
　　忧不可收君知否？

　　陆如翩的眼光在“陌”字上稍稍停留了一瞬，继而淡淡拂落纸张，飘然而过。
　　那张纸飞在空中，自“陌”字开始着火，瞬间被淡蓝的火苗吞没，落地已成飞灰。
　　书房里很安静。越锦山低头习字，陆先生背着手站在窗边，面目被晨光映得很俊朗，背影像一竿潇潇的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