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
其实她本来不需要打理那些花。
花是不知名的淡蓝色野花，单层花瓣，橙黄花蕊，是镇上以及郊外常见的品种。就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占据了后花园的一角，与满庭国色天香的牡丹和出淤不染的白莲相比，实在不衬这皇宫的气派堂皇。
起初侍女是要让园丁除掉它们的，她的母后刚好路过，及时阻止。它们也是有生命的，留下来吧，威仪天下的皇后说。她有着最善良的心肠，不忍看到这些美丽的花朵枯掉。
所以那些花得以在一句话中存活下来。
可园丁们没有闲暇看管那种未名的野花，他们忙着给牡丹松土、施肥、浇水，忙着给满池的莲清理池下的淤泥，除掉干枯的叶片。他们要尽心竭力，让御花园多一些流连的目光，事实上弥漫的烽烟已经临近城下。偶尔记得去看看角落里的野花的，起初是皇后本人，带着慈爱的微笑，然后换作贴身的侍女，再然后是小公主。
公主继承的，除了皇后姣好的容貌，就是那副丝毫不差的善良心肠。她也会带着恬静的微笑，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一整天，只是看着那些不知名的野花开放。然后到日暮的时候，握着细细的纤巧的水壶柄，轻轻浇灌花儿。
公主已经没有办法每天对皇后讲野花的情况，她也懂得那幅壮丽的绣锦对于整个国家的涵义。母后是为了千千万万条生命而夜以继日，她却很想真正为母后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有让她安心了。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会长久，但这小花的生命力却异常顽强。当牡丹的残瓣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莲花的枯叶在夕阳下萧萧哀鸣，它们仍然舒展着淡蓝色的花瓣向阳。
深秋，皇后的绣锦没能呈给邻国国君，蓄谋已久的战争打响。
原本就寂寞的御花园，更添几分凄凉。而公主也已经习惯在这个地方打发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不再学习礼仪、乐理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空空旷旷，好像每一天都长出原先的一倍，与日俱增的还有白天的短暂和黑夜的绵长。
偶尔，未来的国君也会到御花园散步，只是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园丁们使出浑身解数打点最名贵的花朵，秋天却毫不留情地在每朵花的叶瓣上刻下季节的痕迹，准国君的目光只有短暂的一刻逗留。
秋天，即将到来的严寒，生命的气数真的已经将尽了么。他紧抿嘴唇——已经不止一次地预料到可能出现的结果，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筹备周全，可看到这样象征性的预示仍旧心里一寒。满园春色几近凋零，而明年看花的人，不知会是谁了。
公主在身旁缓步走着，始终低着头。在他印象中妹妹不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他明白，这样的沉默是最好的距离，能够不涉及任何敏感的话题。她一定不愿重新提起负担在自己身上的重重压力，想要让他的心彻底地放松一下。那么，他又怎样舍得把真相统统倾诉给她？
花开得真好，他说，指着角落里的那簇野花。
于是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那个时候的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像那些野花那样明媚。
是啊。她回答道，语气里多了一些忧郁的成熟，但是微笑了。
好久没来了，想不到这里还是一样令人愉快，单是走一走就舒服了很多。难怪母后和你都喜欢这里，小葵。他笑着，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顶，像对待一个小孩子。
那么，哥哥以后还会来吗？公主踮起脚尖直视他的眼睛，表情严肃地让人不忍用任何借口欺骗。于是他一下被问住了。
应该会吧……
事实上，答案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公主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拉着哥哥的袖子笑了，好像什么都不再害怕。
哥哥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哥哥说没有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因为哥哥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谎。哥哥说这场战争我们会赢，我们就一定能够保全自己的国家和黎民百姓，还能幸福地生活。
哥哥说，铸剑要室女之血方能成功，可他忘记了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最听话。
------------------------
千年的时光不过是转眸的瞬间
我却在这个瞬间中寂寞了千年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而她也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坐看庭前花开花落，观望天际云卷云舒，他的身边不再只有那个带着温婉笑容的妹妹，而她也等不到那个要永远保护自己的哥哥。时光的锁链连接了一千年，一千年以后她终于明白，有些缘分从神话时代起便是注定了的。她所了解的，不过只有千年前的十几年时光。太渺小。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她却一步也不愿向前。原本不是贪心的人，这一世，只要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只要能够再站在阳光下，和他一起赏花，便心满意足。
牡丹，莲，杜鹃，海棠，芍药。
他握着她的手，她幸福地一一道出花名，然后带点骄傲地听他说哪个也比不上“雪见”。他们彼此微笑。
她却仍然念着那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粗线条的他从来不知道，赏什么花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那个人。
那簇野花，他早不记得了罢。
------------------------
景天，院子里长了好多杂草……
你坐着别动，我去清……忙不迭地回应。
杂草成堆的院落中，有一簇不知名的野花在角落绽放。一本发黄古旧的古代植物图考上似乎介绍过这样的花，那是生长在一千年前的一种很平常的野草，淡蓝色单层花瓣，橙黄花蕊。现在的年代，没有人再见过这样的花，也许已经灭绝了。
如果没有牺牲，大概不会被记得这样刻骨铭心。
而她让他刻骨铭心了两次。
他弯下腰，单膝跪下来，用手小心地将花移植到旁边的陶土盆里，盖上沙土。曾经摸过那么多的古董，曾经感受过铜板在手心的沉甸甸，面对这样宁静的生命却有些轻颤。好像见到了一位别离许久的故人，心一下子空了。
绚烂的花朵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景天，怎么啦……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悄悄地来到他背后，诧异地问。
没什么，他说——
花开得真美啊。然后流下了泪水。
——终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