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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八章 ...

  •   第八章
      “秋海堂”彻夜不眠,简直乱成一锅粥,伤口本就很深,再从郊外颠簸着折腾回来,雪卿几乎只剩最后一丝血气,危在旦夕。京城里名气大的大夫轮番请来,进进出出,一拨一拨地换。光是伤口要不要缝,该怎么缝,就争议了半天。
      裴玉亭只顾着急,红地却是气疯了!揪住三郎破口大骂:“别人不把你的主子当人,你也这么不上心吗?生了狗胆,敢私自干带你家主子出门,就得有种保他万全!现在算什么,啊?剩着这么一口气,你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啊!”
      旁人听得都吓死了,谁听不出这是指桑骂槐,六爷就在边儿上站着呢!可毕荣此刻没心思计较红地的泼辣,单看着屋里盆盆血水端出来,心疼得魂飞魄散。长这么大,他没这般后悔过,心里头跟猫抓似的……只恨不得能替雪卿遭这份罪。
      天亮以后,大夫们陆续都送走,红地不放心,仍留了钟先生,让他给雪卿再把一脉。钟先生对红地本就藏着爱慕之心,不敢言表而已,因此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忙活整晚也无怨言,也实话实说:“这事急不得,三五个月能养回来,就算走运了!”
      “慢慢来吧!好歹拣回一条命。”裴玉亭安慰红地,忙活一晚,都筋疲力尽。
      三郎虽然受了罚,贴身照顾的事,红地也没假手他人,依旧由他亲自张罗。头两天,雪卿整夜发热,难受得满床滚,药怎么灌进去怎么吐出来,若不是三郎搂着按着,那伤口不知要撕开几次。红地看的心惊胆战,闹心得紧,张口就是骂人,吓得院子里侍候的人人自危。“秋海堂”的门面,如今是雪卿撑着的,这么场大伤病,怕是一年半载都没法好好当家,胡同里争生意争得跟什么一样,谁晓得雪卿痊愈以后什么局面?红地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好的年纪,正红得顶尖儿呢,却赶上这等事,怎这么倒霉?越想到此,越恨不得将毕荣这个杀千刀的剁碎了喂狗才好!
      雪卿醒过来,已是五六天后的事,睁眼便看见守在床头,双眼熬得通红的三郎。他还在发热,失神地瞅了半天,才觉得嗓子跟火烧火燎,这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脑袋里更是浑沌糊涂,什么也想不起。三郎端了水,一手轻轻把他扶着,喂着喝了,他没有立刻差人去报信,寻思着雪卿也许有事情交待,或者询问。
      “您可算醒了!”拧了汗巾给雪卿擦脸,“这几天折腾得狠,把我们都吓坏了。”
      “我这是睡了多久?”
      “前后整六天!”
      雪卿微喘叹息,出事前的点点滴滴逐渐回流到脑海里,他挣扎着再问了一句:“那人……伤我那人?”
      “衙门捉到人了,是琉珠以前的恩客,关着呢,说是个失心疯。”
      “疯?”雪卿虽体力不支,心眼转得比谁都快,“你找人去衙门通融通融,留着他,别伤了。”
      “好,我这就遣人去办,爷,您喝了药,好好歇着。”
      三郎从外头接来新煎好的药,见雪卿脸色沉着,当下就明白是在气自己没主动说六爷的事。三郎心中也是有气,他无法原谅六爷的过错,可他也不敢忤逆雪卿,尤其在他还病得乱套的这会儿,更不能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爷,三郎知道的,都不会瞒您,”他坦白说,“王府出了点事儿,六爷现在怕是给软禁了。不过,六爷托人捎了口信来,让您别跟着上火,说他现在挺好,不会辜负您的。”
      雪卿无奈躺回枕里,沉默着不说话,这会儿药劲上来,浑身虚飘飘的。三郎见他独自琢磨,便遣人去后头报信,说人醒了,他知道梁爷是紧跟着就要过来的。果然,半盏茶的工夫不到,红地人便到了。
      见红地脸上没笑容,雪卿知道这是气自己私自跑出去,闹出这么档子事,只好忍痛说:“爷别生气,雪卿记住教训就是,以后不敢了。”
      “以后?你可知道再耽误半个时辰,你的小命就没了,何来以后?这教训也得人活着才有用!我养你这么大,多少心血,多少精力?你心给谁我管不着,可这命得给我留着,裴爷和我还指望靠着你呢,你可好,为了个没心没肺的,差点命都搭进去!”
      红地这人,嘴上是绝对不能委屈的,管你病是不病,伤是不伤的,该骂的他一句也不能留着。不过,好歹多年的感情放着,见雪卿此刻形容枯槁,体不胜衣的模样,不心疼是假的,他把手巾浸湿了,给雪卿擦脸,情不自禁地叹气道:“为他遭这么多罪,值么?”
      这世道,做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如今雪卿也分不清楚了,他与毕荣情归何处更是捉摸不定的谜,他时而回首裴爷和红地,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自己也逃不过那样的命运。他是不得不接受,可是毕荣却是要争,争得过么?
      这日午后小憩醒来,身上好歹不那么疼了,庞姨一定是交待了,外头静悄悄的,怕扰了他休息。雪卿心里明白,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只盼着快点好起来,前头的生意现在是缺不了他,因此行针吃药都配合得很。此刻虽然是醒了,只冷冷地望着屋顶,漫无边际地想着事情,这时候,外屋低低地响起说话声,压得低低的,是两个打扫的嬷嬷。
      “……是不是梁爷骂的话,传过去了?听说王爷连裴爷都不见了呢!”
      “谁知道呢,谁也没他脾气大……”
      声浪时高时低,雪卿屏气凝神,敏感地觉得她们要说些什么。果然,其中一个突然停下来,似乎听了半天,才说:“有没有动静?里屋不是醒了吧?”
      另一个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雪卿连忙闭上眼假寐。片刻功夫,两人又低声聊着:“六爷对爷倒是一片真心,可惜咱们爷呀,没把六爷当回事。”
      “对哦,人家好歹是个贝勒,为了他一个……听说现在不吃不喝,都快不行了!王府的人可着急呢!”
      “唉……何苦呢。”
      三郎果然没和他全说!雪卿心若油煎,三郎这厮越发滑头了,若全不和他说,知道自己会怀疑,所以他拣不轻不重的说了,要命的事都藏起来,自己还蒙在鼓里。毕荣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向来习惯别人对他百依百顺,如今因为婚事和家里杵上了,可懂得转圜变通?不吃不喝是怎么回事?一命呜呼只是传言?三郎究竟瞒了自己多少……雪卿一时意识纷乱,胸口沉闷无边,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却无济于事,心里越来越堵,难以忍受。
      外头的嬷嬷听见动静,忙进来看,见雪卿面赤气急,抚胸深喘的模样,都吓坏了,转身出门找人。庞姨听了信儿,嘱咐人去找大夫,急匆匆地进来,扶着雪卿半坐起来,帮他顺着气,生怕他扯了伤口。
      “好端端的,这突然是怎么了?爷,您哪儿不舒坦?”
      雪卿憋闷得实在难受,一俯身,吐了口秽物出来,才觉得松快些许。他接了庞姨递过的水漱口,脸上血色退得快,苍白如纸,显得一双眼黝黑深沉。见他面沉如水,庞姨没敢乱说话,这时只听雪卿对她说:“去把三郎给我叫来!”
      三郎一进屋,就看见雪卿靠坐在床上,屋里再没别人,静得让人心慌。
      “爷,您找我?”
      “跪下!”雪卿冷冷地说。
      三郎心中虽然一楞,但也没犹豫,“扑通”就跪下去。他跟着雪卿这么多年,雪卿对他向来亲近有加,从没象今天这么严厉过。
      “这些年我如何待你,换你这般回报?”雪卿白着脸,平静语调下都是波澜,“竟在我跟前留起心眼儿了!”
      “爷这么说,三郎承担不起!”
      “好个承担不起!那你是为何瞒我?该怎么办,怎么做,我自己会拿主意,如今趁我病着,倒劳烦你帮我做主了,是不是?”
      “爷!”三郎的声音里,颤抖着,竟似乎要哭出来,“您别管六爷了吧!口口声声说疼爱您,可若不是他将您扔在荒郊野外,您也不会给人伤成这样!您遭的这些罪,都是拜六爷所赐,他如今在王府里如何闹腾,都是活该,况且,闹来闹去,王府里那些势力眼,还不是把过错都算在您头上?您管他做什么?”
      雪卿被三郎这一番话说得楞了,半天也没言语,末了,看着三郎委屈地跪在面前,脸上的表情又带倔强,这人打小跟自己,怕是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跟自己如此掏心掏肺的人了。
      “你起来吧!”他无力地说,心里也不似刚刚那么烦躁,冷却下来的情绪,渐渐结了冰一样,“我不知道你对毕荣有如此成见。”
      “他是贝勒爷,又是爷心爱的人,三郎不敢有成见。”
      雪卿暗自叹了口气,正了正身子,语重心长地说:“他在王府的庇佑下长大,周围的人向来只有顺从他,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世间这些疾苦无奈,你让他如何了解?许是经过这些事,他能明白,人活于世,没有谁能随心所欲,要想过下去,总得周旋妥协才成。”
      “爷,您这是……”三郎目视着雪卿静若止水的容颜,一时有些迷惑。
      “偏偏非得是我,逼着他开窍,逼着他低头,他若不恨我,我就烧香拜佛了。”雪卿笑了笑,甚是苦涩,“感情这魔障都是各人的劫数,外人就算看得清,也帮不上忙。你和绣琴不是挺好?夫妻恩爱,将来儿女绕膝,白头偕老……可这些,是你自个儿的福分,裴爷,梁爷,我……跟这些福分沾不上边儿的。你看这胡同里,哪个当家能善终?还不都是孤独终老。梁爷和二爷闹腾这么多年,分分合合,吵吵闹闹,谁知道哪天是头呢?我也想过和毕荣远走天涯,隐居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行不通啊,我们两个富贵环境里长大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活命谋生呢?三郎,各人命不同,很多事不能强求,毕荣总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些,而我,是早该看透了……”
      三郎就见两行清泪,顺着雪卿的脸颊,蜿蜒地,淌了下来,“啪啪”摔在胸前的织物上,湿了一片。不知为何,三郎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雪卿的那个晚上,庞姨牵着他的手走进院子,他弯眼笑了,整片院子如同点了千万盏明灯,因那笑容亮得耀眼。
      正寻思着,三郎见雪卿掀了被子,似要下床,忙拦住他:“爷,您还这是干什么?!”
      “帮我更衣,我要去见裴爷。”
      “有什么我给您带话过去就好,钟先生说您十五以前不能下地……”
      “我要见毕荣,就只有裴爷能帮忙,你别多话,拿衣服来就是!”
      两人争执着,外头忽然响起裴玉亭的声音:“你此时又何苦见他?”
      裴玉亭的身影从屏风背后闪了出来,眉眼间也凝聚一股愁苦,刚刚雪卿的话,他都听在耳中,难免心有凄凄。他见雪卿泪痕未干的面容,更觉辛酸,总是自己一手带大,一天天看着长的孩子,如今一步步走的,都是自己当年铺满血泪和挣扎的路……如此生罪孽,怎不遭报应?
      三郎见裴爷进来,躬身退了。裴玉亭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柔声道:“他现在也不好,王府的人还埋怨你,未必就让你见他。”
      雪卿在裴玉亭面前,露了些愧色:“裴爷以前跟我说的话,我不懂事,没往心里去,您别和我计较。”
      “谁没年少过?有些事,总得自己去悟,毕荣要是如你懂事,你俩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可王府的人,就算埋怨我,也得让我见他,”雪卿没退步,甚为笃定地说,“除非他们自己有法子点透毕荣,裴爷,您帮我传个话儿过去?”
      若能制住,也不至于弄到如今绝食的地步,雪卿看得真真儿的,王府的人要想毕荣听话,还得靠自己,埋怨?那他们也得受着!裴玉亭看得出,雪卿心思七巧玲珑,非同辈人比得上,这情势难不倒他,而且,红地骨子里的泼辣,他多少偷学了些,这般时候,只怕也没把王府的人放在眼里。
      “你现在不能下地,折腾一趟,再弄伤了自己,就得不偿失。过几天,你和他都恢复些,我帮你们想办法。”
      雪卿沉思了一会儿,自己身体这会儿确实经不起什么折腾,他想,怎么着也得让毕荣先把饭吃了,于是对裴玉亭说:“我有点东西,裴爷找人送去王府给他可好?”
      雪卿叫三郎进来,找出收藏在抽屉里的,毕荣送他的那个面人儿,又叫了纸笔,细想片刻,匆忙写了几个字:“雪既在,卿不离,冬寒难毕,暗香长荣。”
      “裴爷,请务必交到他手中。”裴玉亭临走前,雪卿忍不住嘱咐。
      “放心,这是毕荣的救命稻草,没人敢耽搁。”
      几日过去,毕荣没传口信过来,但传说是开始进食,雪卿便明白,他是看懂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心心念念,期盼着哪天能见到毕荣,又怕那天到了,有些话说不出口……这么煎熬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靠近月底的时候,江家迎来了第三代唯一的男孙!江道远的姨娘终于生出了个男娃。这不仅让江道远在江家的地位,大有超越他大哥的势头,连姨娘也母凭子贵,顿时连正房也不放在眼里了。这消息传到红地耳朵里,他是不免要歪一番。
      “这婆娘现在可不是要更放肆了?你看管好,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别以为她生了个公的,就跑我头上作威作福,我可没你夫人的风度。你让她惹我试试?”
      江道远沉浸在得子的喜悦当中,安慰红地说:“她哪敢啊?再说,她敢我也不让,对不?你在我心里跟她们不一样,她们知道的。”
      “可不是不一样么!”红地白了他一眼,“她们都是你养的,我可好,还得倒赔钱养着你!以后过来吃吃喝喝,都给我把帐结了!就是你们这些白吃白喝的,‘秋海堂’都快要关门了。”
      自从雪卿伤了以后,红地指派了琪珠在前面督促着,虽然人脉是在,生意却大不如前了。江道远怕红地儿再插手“秋海堂”的生意,暗地里使劲儿拦着呢,如今见他这么说,担忧之情再次汹涌,想也不想地,就说:“关门我养你!你就算吃金喝银,我也养得起!”
      “哟,有儿子就是不一样,大方了呢!”红地儿嘴不饶人, “谁稀罕你养啊?依我看,雪卿都比你靠得住!”
      江道远便知道,自己这些天,都花在新出生的儿子身上,红地就是存心拿话来揶他,于是不在这话题上绕了,捉住雪卿的事问了起来:“昭哥儿的身体好了没有?我可是听说六爷不闹了。”
      “他不闹,是巴望着能快点儿下地,过来看雪卿呢!”红地说着,“扑哧”笑出来,“只怕见了雪卿以后,回去又不吃饭了!王府的人可不还是要抓虾?”
      “此话怎讲?”
      “你当雪卿能和他私奔啊?”红地见江道远一脸不解,直骂他笨,“六爷就算来,也是自找伤心!”
      “哪能?昭哥儿对六爷有感情的,不会舍得伤了六爷的心。”江道远说的是心里话。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要是傻到会跟个恩客远走高飞,我也不会把这堂子给了他。我听说,雪卿让三郎查琉珠死的事儿呢!他可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再说了,做这行,最信不过的就是你们这些恩客。模样好的时候,百依百顺的,谁知道将来我人老珠黄的时候,你又跑到谁的床上?”
      “你怎净说这扫兴的话?”江道远假做生气,却突然拦腰将红地抱起来,“不过你倒提醒我,花开堪折直须折!趁你还年轻,好好恩爱,省得将来你老了,我倒后悔!”
      红地狠狠踢了江道远一脚,刚要发作,已被深情一吻封了嘴,嘤咛中,挣扎打闹皆是爱恋,便不管外头风风雨雨,帘卷春宵,被翻红浪,只图床第间的欢愉,管它短暂长久,却是实实在在。
      初一,下了小雪,人人都说今年雪来得早。裴玉亭想着天冷了,雪卿还是呆在屋里比较好,红地说跟着拜吧,这么倒霉,去去晦气,改日还是要专门请人来做做法事才成。雪卿伤口是在愈合中,气血却还没补回来,身子尚弱,无法奔走,之后三人就在他的院子里用了午饭,却都各怀心事,吃得郁郁寡欢。裴玉亭和红地刚走,三郎就和他说,王府派人送了口信来,毕荣要过来。
      雪卿换了套衣裳,心里难免惴惴,一个下午也没歇息好,净琢磨着该如何说服毕荣。天还没黑,毕荣到了,一进屋,两人都给对方的憔悴吓了一跳,楞楞地,谁也说不出话。雪卿还好,他往日里也是一病就清减些,可毕荣向来身健体壮,少有病灾的时候,从未象这般瘦过,以至于身上的袍子都显得宽大了,看得雪卿心里一阵酸痛,那些话更是说不出口。
      庞姨遣人多生了个炉子,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两人和衣躺在床上,毕荣将雪卿拥在怀里,自雪卿受伤昏迷,他们有段日子没见了,心里悔恨,嘴上不知如何表达。
      “伤口还疼不疼?”毕荣轻声问他。
      雪卿摇了摇头:“好得差不多了。”
      “给我看看,留了疤没有?”
      “还好……别……”
      毕荣不顾雪卿反对,轻手轻脚解开他的衣裳,雪卿体质异常,有点伤痛本就不太容易愈合,为了这个,平日里红地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这次刀伤甚重,伤口虽长好了,此刻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毕荣便觉得心尖儿一颤。
      “过段时间擦些膏药,疤也就没了。”雪卿宽慰他,轻松地说,“钟先生有的是办法。”
      “不准弄掉,”毕荣说,“这疤提醒我,自己的任性带给你多少伤痛,日后,我便不敢再欺负你。”
      雪卿笑了:“你何时欺负过我?”
      毕荣本来心中无限纠结,他怕雪卿怪自己,也不知如何求得他的原谅,不想雪卿对此事甚不放在心上,云淡风轻的态度,倒平复了毕荣的忐忑不安。一直羞于出口的歉意,此刻也不觉得艰难,他在雪卿的伤疤上轻轻吻了吻,再伸着身子,紧紧抱着他说:“对不起,雪卿,都是我的错,万不该扔下你一个人。”
      雪卿伏在毕荣胸口,倾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鼓励,他想有些话终是不能再拖,他暗暗叹了口气说:“扔下我,我也不会怪你。有些时候,就是得放手,才能抓得住。”
      毕荣有些诧异,他挪开雪卿,盯着他的黑眸:“你要说什么?”
      “你可明白当初我送你的扇子上写的‘玉堂有际’的意思?”
      毕荣明白,却没说话。雪卿捉着他的手,合掌握住,继续说:“爷其实早就把我的卖身契烧了,我留在‘秋海堂’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自由身,爷把我养大,他和裴爷的将来,都要靠我的。娼门糟乱,入了行就不得摆脱,即便如芙蕖,不染归不染,却是离不了这淤泥。爷这些年得了多少恩宠,就结下多少怨恨,连二爷都恐怕保不得他周全。我们这等人,只能一代代做下去……上代人靠下代人……爷和裴爷对我有恩,这些恩情,和‘秋海堂’一道道的墙一样,会把我牢牢困在这里。”
      这些话,雪卿从未和别人说过。他是习惯藏着心事的人,也仗着嘴上玲珑,该藏的也都藏得住。他委屈难过的时候,虽倚仗毕荣的胸怀臂膀,却也不曾如此与他坦白过。以前他是怕毕荣理解不了,如今却是豁出去了。
      “况且,我也不是清白之人,你待我如珍宝,才会觉得我与他人不同,其实,我是爷一手带大,又在这声色犬马的院子里长大,能比别人干净到哪里去?我不会忍气吞声,也受不得别人的欺负……毕荣,我身上唯一真的,干净的东□□独为你留着,其他的,我做不到,你也别强求我。”
      雪卿说到此处,便真是不管不顾了,这些话若放在平时,他是无法和毕荣说的,越是喜欢得真,爱恋得紧,越是说不出口:“你放心去成亲吧!我知你心在我身上,便足够了,绝不象爷闹二爷那般对你。毕荣,我这辈子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哪怕你有家有室,哪怕我日夜应酬别人,心里头,也只有你一个。”
      话说完,心里头似乎卸下千斤的担子,不管毕荣是否理解,是否接受,也许他恼了,自此拂袖而去……雪卿也不会再有遗憾。这些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做的选择,这最难过的一关,他总算是鼓足勇气,冲了过去,至于前面是长路,还是悬崖,顶多也就粉身碎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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