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西花]血漫寒城》西门尧儿

71、平生所惭今不耻

　　【原来......原来我这些年，都是靠着夺取别人的性命，才活下来的吗？！】花满楼哽咽道。

　　叶孤城也是一脸的震惊，僵直着身子扶着花满楼，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解相衣高高的坐在教主的宝座上，幽幽道：【花满楼，枉你自诩不伤人命，却不知你的身体里，流的都是些枉死冤魂的血。】

　　此言一出，西门吹雪突然跨到叶孤城的身边，拔出叶孤城所配的寒城剑，遥遥指着解相衣的咽喉，冷冷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解相衣不惧反笑，傲然道：【好啊，你来杀了我好了，你如果这么做了，也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帮你报了大仇，又救了你性命，还和你上过床可能怀了你的孩子的人罢了。】

　　西门吹雪气息一窒。

　　【难道，你做那些事情，就是为了让我没有办法下手杀你？】许久，西门吹雪才冷冷道，手中的剑依旧齐眉而举，没有刺出，也没有收回。

　　这一点点犹豫，已经够了。

　　解相衣道：【让你不能下手杀我只是其中一点。】

　　西门吹雪道：【那另外一点是什么？】

　　解相衣道：【另外一点是，我爱你，我愿意义无反顾的帮你报仇，你若有危险我一定会救你，而当日，在天涯客栈的床笫之间，你之所以会乱性而为，其实并不是因为蛇毒，而是因为我给你下了春/药，你也没有按我到床上去，而是我主动上了你的床，向你求/欢。】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不再稳定。

　　他在颤抖。

　　【花满楼本没必要甩袖而去的，】解相衣接着道，【这本来就一点都不怪你西门吹雪，你我交/欢的时候，你神志恍惚的甚至连我是谁都还分不清。】

　　西门吹雪握剑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他用力咬了咬嘴唇，道：【可你这又是为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解相衣狡黠的一笑，高声道：【你不认识我？你竟然说你不认识我？你何不揭开我的面具来看看，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西门吹雪双目猛然一睁，随后他收回剑尖，背在身后，同时飞身而起，左手前伸，瞬间便到了解相衣的面前。

　　解相衣稳稳的坐着，纹丝不动，任由西门吹雪飞身而来，一把揭开自己面上的银质面具。

　　终于到了这一刻。

　　解相衣的脸上泛起一丝胜利的笑容，而西门吹雪则突然气息错乱，身形不稳，几乎直挺挺的跌落在地上，待他勉强在解相衣面前站住，深情却仍然好像见了鬼一般。

　　就算是真的见了鬼，他恐怕都不会如此震惊。

　　他从来都没有想象过那张银质面具后面，会是怎样的一张脸，因为他从未在乎，就算是上了床，他也依旧并没有理会那解相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所以他更没有想到，就在他揭开面具的那一刻，会见到那张脸。

　　白鸟尽的脸。

　　略显苍白，瘦削，却依旧风华绝代。

　　【是你！】叶孤城惊呼。

　　【谁？！】花满楼急问道。

　　【白鸟尽。】叶孤城道，语气复杂而惋惜。

　　在他心里，白鸟尽从来都是那个，在寒冷的冬夜，钻进自己的被窝取暖的小女孩。

　　那个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却丝毫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小女孩。

　　可此时，这个小女孩就坐在他的面前，高高在上的坐在他的面前，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她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西门吹雪颤抖着，颤抖着，许久，才缓缓道：【为什么？】

　　白鸟尽不答，反而是伸手捋了捋自己银白色的长发，淡淡道：【关东拜别时，这一头长发，还是乌黑的青丝。】

　　西门吹雪看着她的头发，不是假的，不似染就，却仿佛是长出来时，就是这银白色的。

　　年轻女子的头发，又岂会是银白色的？

　　白鸟尽接着幽幽道：【可如今，韶华未老，却已是青丝变了白发，你可知为何？】

　　西门吹雪摇头。

　　白鸟尽道：【就在离别那夜，我辗转难眠，泪湿床枕，心中的所思所想，统统都是你......西门吹雪，我爱了你十五年，等了你十五年，女孩子最光华绚烂的十五年，我都已经用来等你，可我却没有想到，当我真的再次见到了你，慨叹苍天不负的时候，你的身边，竟已经有了一个花满楼。】

　　花满楼缓缓垂下双目。

　　【可我又岂能怪你呢，可我又岂能奢望什么，你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人，而我，只不过是在你少年时，偶然闯入的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罢了。我不求你爱我，不求你娶我，甚至不求你另眼看我，我只希望能够跟在你身边，只要能跟着就好，】白鸟尽道，【可花满楼，江湖传言慷慨大度，温和包容的花满楼，竟然容不下我，整个万梅山庄都容不下我！你明明说过，有你西门吹雪的地方，就有我白鸟尽，我不相信你只是随口说说，你这种人，又岂会有什么话只是随口说说？可你，竟然就因为花满楼的一个不高兴，生生的就把我排绝在外，如果是你本身厌恶我，那我无话可说，可明明连你自己都有心留下我在你身边，他花满楼凭什么干涉！】

　　花满楼的身躯也已经开始颤抖。

　　白鸟尽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那夜，我愁苦难解，竟一夜白头，那夜，我反反复复的想，终于明白，无论我做什么，都绝不可能让你在我和花满楼之间，选择我，这场仗，我不可能赢。可是你知道吗？这世上，还有一种胜利，叫做同归于尽。】

　　花满楼哑声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就是想与我同归于尽？】

　　白鸟尽凄然一笑，道：【和你同归于尽，谈何容易，我自觉我还没有那个本事。当时我只不过想着如何让你和西门吹雪决裂而已，所以我故意靠近百里风雨，对他谎称我能够助他毁灭西门吹雪，呵，他还真就信了，把我带在身边，于是在落花客栈当中，我利用召鬼之术唤出了被他杀死的冤魂野鬼，生生的在午夜子时把他吓死了。】

　　【然后你留了那张字条。】西门吹雪道。

　　白鸟尽道：【没错，那是你第一次见到解相衣这个名字，我本以为你会从这个名字当中看出些什么，但你却没有。】

　　【从扑香尘拂面飞，怜渠只为解相依，】西门吹雪缓缓道，【我确实早应该知道，这化名解相衣的，就是你这只燕子。】

　　白鸟尽黯然道：【可惜你并没有想到。之后我一路引着你向迷失森林的方向而去，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还是想要追到陆小凤，你一定会进那片迷失森林，你追踪着陆小凤的踪迹，一定会看到自尽了的叶孤鸿。】

　　西门吹雪道：【你也知道我会被他暗算。】

　　白鸟尽道：【岂止知道，他会暗算你，完全是因为我。你见到他时，他早已经死了几个时辰，他之所以能够一跃而起中你的穴道，是因为我在他身上下了还魂咒。当你的穴道被他点中的时候，我本就打算出面救你，可是就在那时......】

　　【你看到了毒蛇。】西门吹雪接口道。

　　【不错，】白鸟尽道，【被点中了穴道，你自然是不能动，可是只要穴道一解开，就没事了，但中了蛇毒就不一样了。】

　　西门吹雪道：【所以你就看着我被毒蛇咬伤。】

　　白鸟尽道：【咬伤还不够，我一定要确认你神志不清，昏迷不醒才敢出现，我将你带到天涯客栈之中，放到床上，又喂你吃了一片春肠草。之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至此，你岂非已经如愿以偿。】

　　【我本来也以为我已经如愿以偿，】白鸟尽道，【谁料花满楼和花岚阁竟然追了来，而无意当中，我竟然得知花满楼身有宿疾，只有靠回魂丹才能保命，我不能不承认，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是老天在帮我，帮我毁了花满楼。只要我提前赶到拜火教，控制了云智，再告知花满楼，他的命，其实是用更多无辜者的性命换来的，那么他的就一定会自我毁灭。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看着他，看着他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最后病发而死。】

　　西门吹雪道：【你岂知没有回魂丹，他就一定会死？】

　　白鸟尽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早已经问过云智，除了回魂丹，别无他法。】

　　花满楼倒在叶孤城的怀里，整个人的精神，都似乎已经被抽走。

　　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信念。

　　许久，西门吹雪才狠狠道：【白鸟尽，这样做，你良心何在？】

　　白鸟尽笑道：【良心？没错，我的心是凉的，因你而凉的！你若对我多一分在意，哪怕只有一分，事情都不会至此。】

　　【不......她没有错，】此时花满楼终于开口道，【白鸟尽这样做，没有错，我应该知道自己的性命，是什么换来的，如果牺牲别人的性命，才能让我活着，那我宁愿死的是我。】

　　【七童......】西门吹雪唤道，声音却是说不出的虚弱。

　　一时间，四周变得死气沉沉。

　　白鸟尽道：【现在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你们想知道的，我也都一一坦白，西门吹雪，如果此时你想杀我，尽管动手，你知道我是绝对没有本事反抗你的。】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西门吹雪手中的寒城剑已经横上了白鸟尽的脖子。

　　但却仅仅只是僵在那里。

　　西门吹雪浑身颤抖，剑锋也在颤抖。

　　如此僵持了许久，终于锵然一声，长剑落地，西门吹雪黯然的转过身，走下台阶，俯身抱起跌坐在叶孤城怀里的花满楼，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叶孤城也站起身，跟在西门吹雪的身后。

　　【等等！】白鸟尽突然站起身来喊道。

　　西门吹雪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

　　白鸟尽道：【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云智和花岚阁此时在哪里吗？】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知道你会说的。】

　　白鸟尽道：【我带你们去。】

　　说完，便快走了几步，走在西门吹雪前面，一行人跟着白鸟尽，到达了囚室的门口。

　　扭转机关，石门缓缓打开，白鸟尽擦燃火折子，点亮了石室中的长明灯。

　　灯光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呆住了。

　　身受重伤的云智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死去多时，而花岚阁则伏在云智的胸口，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道纤细的伤口，几乎看不见血迹。

　　云智重伤而死后，花岚阁终究是选择了自尽殉情。

　　可若是花满楼真的死了，西门吹雪又当如何？叶孤城又当如何？

　　定定的呆立了许久，花满楼开口道：【西门，我们回家吧。】那声音，竟然是说不出的喑哑。

　　双眼已经不再流泪。

　　泪水已经流干。

　　外面依旧是风沙呼卷，那许久不曾回去的万梅山庄，正在召唤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