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西花]血漫寒城》西门尧儿

64、人生一念魔佛间

　　西门吹雪虚弱的倚在门框上，已经很久，花岚阁也是定定的站着，一会看看西门吹雪，一会看看解相衣，那种感觉，就好像三个聪明绝顶的人一下子全都没了主意。

　　远处的天际日光升起，照亮了花岚阁的脸色，竟然是那么苍白，一种仿佛透明一样的苍白。

　　他抬头看了看阳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苍白的脸上带着苍白的表情。

　　【倘若再耽搁下去，别说是七童，恐怕连我都会性命性命不保。】花岚阁拉了拉衣袖，盖住手心里的一抹殷红，幽幽说道。

　　西门吹雪皱眉，道：【难道除了回魂丹，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知道，】花岚阁道，【当年云智找到我的时候，只是告诉我，如果想要保命，就要每年四月十五，准时服下他给我们的丹药，至于这丹药到底是什么，他都没有跟我说，而我也是两年之前，才得知原来我们一直用来保命的丹药，竟然就是用活人鲜血炼制而成的回魂丹。】

　　西门吹雪双眼低垂，线条锐利的唇角微微向下压了压，淡淡道：【只有这些？】

　　花岚阁眼珠转了转，仔细的想了一会，接着道：【或许并不只有这些，记得曾在几年之前，我一时记错了日子，竟没有准时到拜火教去取药，待我想起来时，已经是四月二十，我和七童都已经隐隐有发病的迹象，而就在我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的时候，云智竟然不远万里的从嘉峪关赶到了江南，为我们送来了当年的回魂丹，而且，还跟我说，倘若再迟几天，要保命，恐怕就不是几粒回魂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云智的话说的很有水平。

　　但能把这句话真正听懂的人，甚至比云智更加有水平。

　　因为云智话中暗含的意思是，回魂丹并不是唯一能够拯救花满楼和花岚阁性命的法子，它只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倘若没有回魂丹，他们也未必一定会死。

　　只是这法子到底是什么，云智却没有说。

　　所以以此看来，如果想要搞清楚这个法子，那么必然要有一个人去嘉峪关外的拜火教教坛走一趟。

　　而这个人，必定是花岚阁。

　　他若能早一些见到云智，那便更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就算这一来一回间，来不及挽救花满楼，那么起码，花岚阁也许可以不用死。

　　这笔账，西门吹雪和花岚阁都算的明白，只是他们谁都不愿意说出来，只因他们谁都不肯承认，他们在拿花满楼的性命做着权衡，所谓如果能救活一个，总比两个人都死了的好，这种想法虽然非常有道理，但却未免太过残酷。

　　可是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残酷，一定要逼你狠下心来，只有你的心比命运本身更加残酷，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你的身子，能不能撑到拜火教？】西门吹雪淡淡的问，淡淡的语气，掩盖住内心的一切情绪。

　　花岚阁一声苦笑，道：【撑不住也得撑啊，最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去，大不了就是个客死异乡，被扔进乱葬岗上去。】

　　这话说的倒是潇洒大度，只不过像花岚阁这种人，活着的时候就是一点委屈都不受，一点苦都不肯吃的，又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死在乱葬岗上，就冲着这一点，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让自己暂时不要死。

　　西门吹雪安心了似的微微点头，目光向后一瞥，瞥向解相衣的方向，谁知根本就找不到解相衣的人影。

　　难道她竟趁着西门吹雪和花岚阁两人谈话的机会，偷偷溜走了？

　　从她的表现来看，在她的心里，其实是爱着，心疼着西门吹雪的，但就在西门吹雪涉毒未解，身子虚弱，花岚阁旧病复发，前途难料的时候，她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偷偷的溜走了？

　　西门吹雪冷若寒冰的双眼当中，还是难以抑制的闪过一丝失望，这失望一闪即逝。

　　倒是花岚阁丝毫没有在意，他仿佛已经料到了一切一般，连脸色都没有变一变。

　　他到底看出了解相衣的什么秘密？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好，那你现在启程去拜火教，我去白云城。】过了一会，西门吹雪才道，同时拢了拢衣襟，不可抑制的几声咳嗽。

　　花岚阁眉头一蹙，道：【先别说我，你的身子，撑不撑的到白云城？】

　　西门吹雪讥诮地一笑，道：【撑得住如何，撑不住又如何，大不了落入海中，葬身鱼腹罢了。】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突然都是心绪复杂的一笑。

　　虽然心情必然不是愉快，但只要这两个人还能够笑得出来，不管笑得有多难看，也总归是比愁眉苦脸的要好的多。

　　因为一个人只要还能笑，那么他的运气就绝对不会太坏。

　　只是解相衣的运气，似乎就注定不会太好了。

　　她从西门吹雪的身边偷偷溜走，为了避免被抓个正着，她不敢上楼回房去取衣服，所以也只能穿着一身薄纱亵衣，外面罩着一层薄裘，这么单单薄薄的走。

　　还没走出多远，她就打了一个喷嚏。

　　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喷嚏。

　　从上到下一个透了心儿的寒战打完，解相衣已经确定，自己着凉了。

　　这里本来就远离官道，行人稀少，自然也没什么太热闹的地方，更不用指望有什么合适的裁缝铺子，就算是有裁缝铺子，那也绝对没有哪家是这么早就会开门的。

　　所以解相衣也只有冷着。

　　她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了，简直就是傻得要命！西门吹雪既然对她的言辞深信不疑，她又为什么要趁着西门吹雪不备偷偷跑走，而且还连楼都不敢上？这简直就是妥妥的做贼心虚啊！

　　结果现在倒好，就算西门吹雪曾经不怀疑她，现在也绝对不会再那么相信她了。

　　更何况还有一个花岚阁，他似乎已经看出了解相衣的身份。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西门吹雪？如果他说了，那么解相衣的整个阴谋，就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

　　她也许本就希望自己没有机会。

　　如果此时给她一条后退的路，她是不是会踏上去？

　　如果后悔了，退却了，收手了，那么也许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西门吹雪还是原来的西门吹雪，而她自己，也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西门吹雪会忘了她，在时光中，在花满楼的怀抱中，忘了她，再一次的忘了她。

　　可若不退，就这样执迷不悔的走下去，就算是错的也假装毫不知情的走下去，那么一切都会幡然改变。

　　西门吹雪会恨她，会恨不得杀了她，会一把长剑横上她的咽喉，却又踌躇着下不去手。

　　是相忘于江湖，还是烙刻进心里变成一道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痊愈的疤痕，此刻只在解相衣的一念之间。

　　一念可以成魔，一念，也可以成佛。

　　她在冷风里站了很久，竟然瞬间清醒。

　　一双本来柔雅脱尘的眼，猛然泛起一道暗红色的杀机。

　　一不做，二不休，第一步迈了出去，她就不会把脚步轻易收回，哪怕继续下去的结果，是粉身碎骨，是灰飞烟灭，哪怕焚烧了自己，她也要烧出这一片毁天灭地的劫。

　　纤细的唇角微微上扬，化成绝决的笑意，解相衣突然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脊背上划过一丝凉意，她身体僵硬，不敢回头，然而就在她这片刻的犹豫间，那人竟然款步走近，抬起手来，为她披上了一件温暖厚实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