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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焦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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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她在冰冷雨水的洗礼下不管不顾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也只有那个地方,可能无条件地接纳她这样的人了吧。
像她这样的……
然而……她握紧了拳。
紫阳不可能不知道,或者说,她一定知道那个幽灵的存在。
她没有任何理由会不知道。
藤乃这样想着,慢慢停住了脚步。
少女颤抖着。
极致的痛楚并未从身体上消失,而是顺着之前的感觉残留了下来。
身体被看不见的巨大力量扭曲掰断,并不是从关节接合处用蛮力拉扯将骨节脱臼,而是用看不见的蛮力,残忍地、硬生生地将完好的、笔直的骨骼连同肌肉一同扭断——
那是何等的痛,她算是认识到了。
“啊……呜……”她的身体不住地痉挛着,好容易才让自己动了动身子,将姿势由躺平换做蜷缩在床边,但是这样根本就没让她好受哪怕一点。
好痛苦好痛苦——她张了张嘴,在终于忍不住想要痛呼出来的时候,她听见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她马上闭上了嘴,至少现在她还不想惹来任何人的关注。
来人似乎目的明确,脚步声就停止在病房门前。过了一会儿,病房的房门被推开了。
来人是满面疲容,胳膊下夹着大部头学术专著的女医生:“醒着啊?”她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些惊奇。
“医生。”她警惕地对女人点了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之后她强行支持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差一点翻到床下去。
“小心啊!”女医生慌忙跑上前扶稳了她:“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用顾忌告诉我就可以了。”
告诉你,啊……有谁会不知道,你一直是在为那个人做事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就自暴自弃般地如实相告了:“我,被杀了。”
医生有些惊愕地扶了扶眼镜:“被理央……?还是你骚扰过的两仪家的大小姐?”
“一个……留着很长头发的女孩子……”少女脸色苍白,努力地回忆着,她看着窗外的雨水,轻声道:“就是她,仅凭视线就将我……唔……”她发起抖来,身上的痛觉还依旧没有消去。
“怎么了?有影响到本体吗?”
“疼……”她不住地颤抖着,止不住地想要尖叫。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因痛苦而尖叫着!
医生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个就奇怪了……”
“……”少女无言地看着她,医生马上做出了决定:“跟我来,我再给你做一次检查。”
这时候,手机的声音响起了。医生愣了一下后接了电话:“喂?什么啊这种事情当然是你去,我现在还有事情做,你那么闲……”然后她马上挂断了电话:“啊——院长那边又要善后了!洒了满地的可最难清理——”
“……呵。”少女突然笑了笑:【上原千穗医生。】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
【回值班室,关闭所有的警备装置以及监视器,然后好好地休息,睡到天亮。】
“我明白了。”女人理解了一般微笑着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少女在轻喘了一口气后才慢慢动作起来,仅是下床这个动作就已经花费了她不小的力气。
她艰难地一步接着一步,朝着病房外挪去。
少女有重病在身,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依赖于现代发达的医疗技术,以及,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神秘。
能遇到这间医院的院长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只因为自己身上流的血液有其特殊性,所以自己不需要支付医疗费用,但是自己需要协助那个女人的研究,就这么简单。
但是院长的想法未免太理想化了,况且……也许连那个女人都没想到,普通的能力开发会给她带来如此超然的力量。
从一开始,救她的人就没有想让她外出,更多地接触这个世界的想法,所以轮椅之类用于代步的工具完全没有。平时的例行检查就在这层楼,还需要医生扶她过去。所以现在,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她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她的视力很差,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但是慢慢地移动还是可以做得到。她小心地避开可能有医生护士巡视的地方,实在避不过去就对他们下暗示,这对她来说还是很轻松。
然而,她在病院门口便只能止步不前。
穿着一身暗色和服的女人幽鬼一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待着她。不用看脸或者身形,她对女人很熟悉,所以就算看不清具体形貌也可以一眼辨认出来。
“晚上好啊。”对方甚至轻松地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少女微微低下头:“您好。”
“这么晚了,出来散步吗?”
“嗯,是的。”她硬着头皮回答。她明白,女人一定清楚一切,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女人。
站在冬雨中的女人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那么,去我家坐坐如何。”
这是已经决定了一切的语气,不是吗?
她轻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从决定就算苟延残喘也要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很清楚,自己只是任人宰割的存在,一点拒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藤乃在冬夜刺骨冰寒的雨的洗礼中奔跑着。
没有用上任何可以称之为“步法”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一味地跑着。
怎么办……
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跟紫阳小姐有着什么关系吗?紫阳小姐有意无意地让理央、真央和鸢小姐跟着自己一起去又是什么道理?该怎么样才能阻止理央和真央陪自己一起涉险?今后要怎么面对,亲眼看见自己杀人的,两仪式?
太多的疑问让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欲望,只是让她越来越低落。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完全不希望两仪式也变得和自己一样,她想要亲眼看看,出身和处境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式,如果不脏了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样,不就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理想中的自己一样吗?那时候的两仪式,是她憧憬着的、羡慕着的存在。
然而她根本没有理解到紫阳对她说的那些话的深意,最终犯下了第二个完全是因浅神藤乃而生的错误——不过幸好,现在看来这不会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误。
她喜欢两仪式,她对两仪式的认知从在噩梦中出现人,到认识的人,再到憧憬的人,最后变成了喜欢的人。
但是藤乃喜欢她是一方面,她对藤乃怀有何种的感情又是一方面。
原来的情感是什么姑且不提,现在的两仪式,会怎么看待在自己眼前残忍杀害了一个人类的浅神藤乃呢。
还需要想吗?犯罪者凶手杀人犯杀人鬼——随便哪个称呼方法都好,总之,她对自己就是这样的看法吧。
她止住了脚步,轻轻笑起来,一笑起来却再也止不住,就这么一直笑下去了。到最后,笑声勉强慢慢停下来时,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可怖。
式要怎么想都好,无论她怎么想,自己要做的事情,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要说什么都太早了。要去说别的什么的话,自己至少要先将自己犯下的错误好好地弥补。
但是,好奇怪呢……冰冷的雨水丝毫没能够帮助她冷静下来,与之相反地——
她少有地焦躁了起来。
回到家中后,藤乃发现紫阳似乎终于从实验室里出来了,但是藤乃此刻已经没有要问她什么的欲望了,因为她觉得即使问了紫阳,她大概也不会说的吧。
只是,她没主动对打招呼,紫阳倒是先找到了她:“怎么了?”
“不。”
“没和理央一起回来呢,浑身都湿透了,没带伞出去吗?”
藤乃看着明显也是刚刚淋了雨的紫阳,道:“紫阳小姐不是也一样吗?您出去过了吧?”
“是啊,去了医院看了一眼。”女人轻描淡写地道:“你呢?做了什么,难道是和理央吵架了?”
“不。”藤乃想了想:“没有和任何人吵架,只是我自己先回来了而已。”
“是吗。那么,先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您今天非要追根究底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可是你的监护人啊,你可还没有成年呢,藤乃。”紫阳笑眯眯地看着她:“来,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吧。”
她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久违的焦躁感情再一次席卷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顶回去:“说出来逗您开心吗!?您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我和理央她们对您来说究竟有什么用处,您可以先清楚地告诉我吗?”
沉默了一下后,女人歪了歪头,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藤乃:“确实是知道……但是希望听你复述一遍借以对比我们在对同一件事的认知上的差异,有问题吗?想要逗我开心的话,你还不如现在马上在我的遗嘱上签字然后改姓继承七夜家,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再去担心理央会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那么我最后的心事也算是了结了。你和理央她们完全无可替代的地方大概也是没有的,但是人类存在的价值以很多方面评判,并不只在对某个人是否有用这一方面,所以,你认为,这种问题,你就算是得到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吗?”
藤乃哑口无言。
她知道紫阳正在筹划着什么,但是她问不出口。无论从哪方面看,紫阳小姐都对她有大恩,就算是被利用一下她也不该有什么话说吧?如果仅仅是自己的话,连命都可以给她。但是如果要牵扯到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就另当别论了。
水滴顺着发梢滴下,带了微微的红色。刚刚那场雨让人感到有些寒冷,雨水冲去了她脸上的血污,也让她的头发湿透,却没能够冲去沾在她头发上凝结成块的血。
紫阳皱了皱眉道:“去洗个澡吧,会感冒的。”
“嗯,我去了。晚安,紫阳小姐。”她顺着走廊走到了中庭。
夏未邸的中庭有个很重要的岔路口,走廊在这里大致分了三个方向,向理央、真央和自己的房间还有书房的方向、向仓库和地下工房的方向、向紫阳的卧室和道场的方向。
她看见木质建筑的柱上留下了什么痕迹,觉得很奇怪便微微靠近了去看。
雨还在下着,不过小了一些。今夜没有月亮,但是亮度还是能够看清那上面留下了什么——
几道形状不规则的凹槽,延伸得有些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猫的抓痕……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试探着用手指轻轻碰触着那道痕迹,感受到其上附着着极强的意念。现在距离这抓痕出现的时间不长,这种程度的残余情感大概也还可以……算了,她微微地闭了眼睛,打消了用魔术重现那个场景的念头。
少女微微退后一步,仔细研究了一下木头上的凹槽。
从深度和走势上来看,这刮痕是朝着地下工房的方向去的。
深深的凹槽里,留下了很小的一片,白色的东西。
那是……断裂的指甲?
藤乃自内心发起寒来,不愿再在这里多待,也不愿再多想什么,朝着浴室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