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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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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元二十三年,春末,帝都广宁绵绵细雨已十日有余。
雨声淅沥,城西郊外听雨轩的瓦灰屋檐下水流如注,轩外的青翠柳枝在似是晕了层层薄烟的青石街道两旁微微随风轻摇。
“姑娘,宣纸买来了。”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闪进一个清秀女子,女子红润的脸颊上漾着浅笑,一双清澈似水的眸子中亦是盈满了喜意,樱粉色的嘴唇饱满丰润,嘴角轻扬,两旁的梨涡若隐若现。
女子将油纸伞竖在门口,小心地将护在怀里的一打宣纸拿了出来,嘴角的笑意在看见保存完好的宣纸时更加的明显了。
“姑娘,徐老板今日多送了十张呢!”女子步到轩窗之前的书案前,把宣纸铺平放在白玉镇纸之下,一边笑说着。
女子侧脸瞧了一眼书案上的雨中柳枝图,再瞧瞧轩窗之外的柳枝,又展了展宣纸,自豪地笑道:“姑娘的画技当真是越来越好了,我瞧着姑娘画的柳树与外面的柳树相似的紧,就连那枝叶上的水珠都跟真的似的。”
女子瞧着身侧蒙了素白轻纱的人儿缓缓地将手中的紫毫笔置于青花五彩龙凤纹笔架上,微微蹙了眉,问道:“姑娘不满意么?”
“毁了。”
一声极短地轻叹,女子纳闷地瞅着眼前的画,再瞅瞅缓缓向门口走去的人儿,无奈地也跟着叹了一声,在广宁城不知有多少人都宁花前两黄金只求有姑娘的一副画呢!
轩外的雨声已经停歇,屋檐上的雨滴一点一点的低落下来,清风徐徐,拂过站在屋檐之下的她脸上蒙的纱巾之上。
风中有泥土的清新味道,纱巾之下的樱唇缓缓扬了一下,芊芊玉手轻抬摘掉了面上的纱巾,耳际的碎发扫过她细润如温玉的脸颊,她也不在意,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般缓缓凝聚了淡淡笑意。
挂在屋檐下的雨滴滴在她素白的纱衣上,她一双眸子似是望穿了秋水般痴痴地望着青石街道尽头,在瞧见那个青色身影时,嘴角的笑意更甚,微微低了头将那笑意藏好才抬了头,视线也转向眼前的一排垂柳上。
她怎么舍得看不见他呢,那一张清秀完美的脸不知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出现在她的画中。
天上的细雨恰时的又缓缓落了下来,雨点掉落下来,打湿了整个屋檐。绵绵细雨渐渐转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掉在地面上,在积水中又溅起些许高。
那个青色身影抬头望了望,视线在扫过屋檐之下站着的她时,眸中有一瞬地失神。雨势渐大,他无奈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跑了过来也站在了屋檐之下,站在了她的左侧。
他一袭青色衣衫尽湿的站在了她身边,她的心微乱,还是抑不住地微微低了下颔,身体感受着他整理衣衫时搅起的不同于清风的气流。
她微微靠近些,递出去一张手绢。他如琉璃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惊奇,瞧着身侧女子递过来的素帕,也忘记了去擦白皙的俊秀脸庞上的水珠。
他突然地笑了,道谢地很是腼腆,她听着他那好听的声音,心里似是闻久了那桃花酒酿般微微有些酔熏。雨帘悬挂,青石街道上迷蒙的雾气渐渐转浓,她一身单薄纱衣站在屋檐之下有些发冷,可她还是不愿离去,只因她的左侧站着他。
他眸中带着焦急,时不时地抬头瞧着天上不停掉落下来的雨滴,似是盼着这场大雨赶快停歇。掌管世间雨水之事的水中龙王似是更偏向于他,这场骤雨在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竟真的歇了。
“你的手帕。”他的声音中似是有一丝轻松,也带了点点笑意。
她嘴角的笑在这场雨停下的时候便渐渐没了踪迹,听他说话,她有些难过地动了动唇角,接过了那手帕,轻轻地点了头。
他拱手向她拜了一拜,并未开口。她瞧着他越来越远的离去背影,直到他的青色身影消失在青石街道尽头,手指在身侧蜷了蜷,抿了唇控制住心里的淡淡悲伤。
她并不识得他,广宁城内这场连日的大雨初下时,她在这个屋檐下遇见了他。初见他时,她便觉得他美的像极了泼墨画中的仙,自那以后她每日都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盼着还能在雨天遇见他。
“柳容烟。在下柳容烟。”他轻声细喘,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一双黑眸似是闪着琉璃般的光茫,就这么的站在石阶之下瞅着屋檐之下的她。
她双瞳剪水,也扬了樱唇,皓齿浅露,略犹豫了一下,“华顾眉。小女华顾眉。”
盛元二十五年,广宁城第一富商华家幺女华顾媚出嫁。
“兹闻华家之女华顾媚性娴礼教、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孤与王后躬闻之甚悦。今柳相四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华家顾媚小女待字闺中,与柳相四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柳相四子容烟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这道皇帝钦点的婚事一时成为广宁城内街头巷尾的头等讨论大事,有谁能想到华家这等商家出身有这样的福气与右相国府上沾上姻亲。
成婚之日,广宁城内四处红灯结彩,街道两旁都挤满了人,就连街道两旁林立的酒肆窗边都挤满了人,为的只是一睹这个传闻中有着倾国倾城美貌的华家女儿。
城西郊外的听雨轩外的屋檐下只挂了一支昏黄灯笼在漆黑的夜色里微微随风轻荡。屋内的地面上满满的全是画像,那画上只画着一个人,正是今夜就要成亲的右相四子柳容烟。
“姑娘,别画了。”跪在地上捡着画纸的女子瞧着又是一张画像飘落在地面,面有担忧。
笔墨在宣纸间肆意挥洒,一幅行动逼真的人物画像又慢慢地展现在画纸上,最后一笔收尾。她望着纸上的他,额头上微微沁着细汗,呼气也有些不稳,眸中水汽渐聚,紫毫笔从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掉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黑墨。
她闭了眼转身不看书案上的画作,“兰息,命人封了听雨轩。”
华顾眉,华顾媚,一字之差,他娶的是华顾媚,而非她华顾眉。
捡着地上画像的兰息,瞅瞅地面上乱七八糟铺着的画像,再瞧瞧已经消失在门口的华顾眉,终是扔了手中的画像,担心地追了出去。
屋檐之上的昏黄灯笼在一阵大风刮过时终于熄灭。
后夜,风中有冷人的凉。听雨轩外的青石街道尽头亮出一支红色灯笼,那光亮随着持着它的人的快跑,一颠一颠,最后停在了屋檐之下的石阶前。
气喘连连地站在门前的石阶之下,他抬起头似是还能看见那日雨后他站在这里,他望着她,听她说:“华顾媚。小女华顾媚。”
脚下似是灌了千斤重的铅沙,他缓缓地踏上石阶,手指颤着推开了那虚掩着的房门。他踩着地上的画纸,低头看着画纸上的自己,心中一阵慌乱。
待他走到书案前,将大红灯笼放近了,瞧着书案之上身穿吉服的自己时,更是害怕了起来。
“画中仙。华顾眉。”
“华顾眉。”
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上,他也跌坐在地上,身上的大红吉服在微微泛着青白的天色下显着些许光泽。
他认错了人,娶错了妻。
听雨轩外渐渐明亮,也热闹了起来。
“你们是谁?”
“右相柳家。”
“左相华家。”
他在轩内听到了“华”字,一双黑眸闪过些许清明,忙从地上坐起,急忙跑到门口,瞧着轩外青石街道两头站着的两队人马。一边的大红灯笼上写着“柳”字,一边的白色灯笼上书着“华”字。
华家的人见了他,有一阵的疑惑,不明白这个今日就成亲的柳相之子怎会出现在这里,却还是上前拜了拜,恭敬地道:“四公子好!此听雨轩乃是我家小姐所建,今日我等奉我家小姐之命将这听雨轩封了。”
他身躯一震,险些站不稳,眼睛瞧着那人手中提着的灯笼上写的“华”字,半晌才能颤着声音问,“你家小姐闺名是何?”
那人顿了顿,还是回道:“华顾眉。”
“可是柳娇花媚的媚?”他急切地问。
那人摇了摇头,道:“我家小姐是眉黛弯弯的眉。”
他心中一空,就这么在众人的面前跌坐在了地面,半晌过后,他仰头望着隐于流云之中的清冷月盘,痴痴地大笑了起来,有些狼狈地从地上起身,“如此,如此,原是如此……”
两家的人都是不解地相互看看,又都看向那疯疯癫癫大笑着朝青石街头走去的人,终是柳家的人忍不住唤道:“四公子,右相府在这边。”
夜风入骨寒凉,青石道路旁的柳枝在风中簌簌作响,街道上只能听见他绝望悲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