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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Ⅰ 罪 ...

  •   【三个月前——】

      东京前夜下了场雷雨,为柏油路面镀上浓厚的镜面,倒映出一池池五彩斑斓的车灯与霓虹,使得本就拥嚷的街头更加纷杂繁乱,刺耳的鸣笛被隔绝于布满水痕的车窗外,取而代之的是电台娱乐节目所发出的机械的掌声与大笑,应和着自说自话的主持人。忽然嘈杂声戛然而止,就像蛋糕被一刀切开来得干脆,插播了一句标准的报时——东京时间18点整。
      “首次执勤就注定迟到,真是令人颜面扫尽啊。”
      三浦春坐在银白色的本田汽车中,没滋没味地啃着手里的三明治,双腿不由自主地乱颤,紧紧盯着停滞不前的车队,迟迟不变的交通灯把她的双瞳染成酒色。她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别这么想,三浦春。你的路还很长啊,这才刚刚开始不是吗。终于从通过那些凶巴巴的导师考核,从他们手里拿到全A成绩;不必再像过去的三年里,小心提防县城那些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和单一不便的交通以及疑有牛鬼蛇神的深山深夜通通告别。东京的新公寓位于警署只有十分钟脚程,附近又有修葺美观的广场公园和百货商场。和平而繁华的都市啊。
      “嘀——”后方一阵刺耳而冗长的鸣笛声打断了她的遐思,三浦春立刻从按捺不住的激动重回现实,面对着灿烂的绿光踩开油门。

      当三浦春手忙脚乱地跑到约定的办公室中,发现早已有四名男子在此等候。最年长的那位——也是官位最高的男人拄着半侧脸孔,在看到她时只是轻微抬了下眼皮,浅赭色的嘴唇中发出似乎略带不满情绪的轻叹:“三浦春?”
      “是的,长官!”三浦春立刻并拢脚跟行了个标准礼。那名长官起了身,背手踱步到她的面前,也许是有些上了年纪的原因,他的身材并不算十分高大魁梧,四方的脸庞上太阳穴与双颊深深地凹陷着,细小的眼睛从脚到头地扫视她一番,在与他威吓的眼神对上时,三浦春感到一股微小的电流顺着脊柱向大脑皮层流窜,她不禁身体颤抖,忘记了本来准备好的措辞,呆立在旁边。
      “只有两年正式的工作经验啊……”
      “是的,长官。”她说。
      “你的资料上照片绑着马尾。最近剪的短发?”
      “是的,长官。”她机械地重复着。
      对方的一边眉毛挑起来,声音沉稳粗哑:“不坏。那么……”进而话锋一转,“还请你以后执勤时不要穿高跟鞋。我们需要的是可以随时跟着我们跑的队员。”
      “是的,长官!”三浦春在心中朝自己吐舌头,看起来自己努力学习电视中雷厉风行的女警踩着高跟鞋的做派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不要再重复‘是的,长官’。”
      “……哦。”
      确定长官不再问话后,她深深鞠躬,听见打火匣被翻开盖子的脆响,再一抬头时正看见长官像火车汽笛般吐出一口白气,才刚点燃的香烟就已快燃到烟嘴。“我叫千叶智明,担任警部职务。你来这里的前一天发生了重大事情,时间很紧迫,我就先不自我介绍了。在你右手边的是佐藤健。”
      三浦春向右转头,看见穿着灰色西装、棕发光泽健康的男子向她微笑着点头打了招呼,平光镜下的目光柔和安宁如同一潭富有生命的水,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从事医护职业的人员。
      “那家伙的视力厉害到一定程度,眼镜几乎形同虚设,狙击是我们科最强的!”另一名个头偏矮的男子语气欢快热情地接茬道,他染着一头流行的金发,短薄的刘海轻搭在疏淡的眉毛上方:“我叫吉田治也,想请小姐你看场电影,可惜已经有个凶巴巴得非娶不可的女友咯。”他笑嘻嘻地伸出了手与三浦春相握。“你比我想象中还年轻呢!有男朋友吗?”
      “哈?哈伊?!”三浦春立刻羞红了脸,“没啦,因为毕业后就分到了偏远的长野县……”
      “嘿,酒井!你听到没有?和你年龄差不多哎!”吉田立刻支起手肘顶了顶站在他身后闷声不吭的男子,后者的肌肤较日本人都要黑上几个色号,身材也更加挺拔,看样子是在非本地成长的,或许在东南亚及印度一带。
      “我跟你讲哦,这家伙叫酒井凉,比你年长大概两岁,近身搏击成绩一直维持着本部的最高纪录!相貌又好,人又很man,在警署大受欢迎呢,同组的小春小姐多少考虑下别错过哦~”
      此时此刻酒井凉两道浓密的峰眉拧得三浦春怀疑会掉几根毛,声音凝重地提醒道:“你再说下去千叶警部解决那个家伙前就要先解决你。”
      “啊!”吉田治也这才噤声,笑容僵硬地望着面色铁青的千叶警部。好在缓和了三浦春初来乍到的紧张情绪。看身为部下的吉田治也顽劣到这个程度,想必千叶是个面冷心善的长官。
      “虽然不知道这样问会不会有点唐突,不过我也很快就知道吧……”三浦春犹豫了片刻,爽朗且藏不住疑问的性格还是将她的心里话全盘拖出:“看千叶警官那么紧急,吉田先生又说‘解决那个家伙’,可是报纸上并没有报导什么事件发生啊?”
      千叶警部似乎早有预料女孩子会按捺不住初次出任的紧张感与好奇心,叼着烟嘴的双唇抿出堪称极度自豪的弧度:“哼,你还真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逮住那家伙的话,可决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呐。”
      “哈伊,”三浦春瞪圆了小鹿般的双眼,“那我们岂不是就要驱车连夜赶到监狱?”
      “不需要哦。”吉田搭住了她的一侧肩膀,眨了眨右眼:“这可是我们本部警员独享的秘密,那个不幸被逮到的猎物啊,就在这里呢。”他指了指地面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

      如果要三浦春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科技这个词汇,她想她会选择白色。不论是医院抑或是校园里遭人避讳的解剖室,都无一例外地充斥着刺目的明白色,就像突然侵袭而来的暴风雪。三浦春说不清这种感觉,既有对那种纤尘不染的冷硬态度的敬意,又怀揣着难以抗拒的恐惧。
      所以,当她乘坐警署的私密电梯来到先前闻所未闻的地下十层时,一排排白炽灯下铺天盖地的白瓷砖反射出咄咄逼人的冷厉威严之感,几乎渗透了她的脚心。
      “由于近年来犯罪率的上升,我们必须要尽快修建新的监狱,为了选择确保万无一失的选址耽搁了不少年头,最终获得了一个高明人士的建议和技术支持,把它建立在了警署地下。”千叶的解释像是重复成千上万次的冰冷台词:
      “这里是近几年秘密修建的地下监狱,共有十层。绝对的电子技术管理,不管来去都要核实身份,只有少数高阶人士允许进入,其他人需要其陪同。就算有犯人侥幸逃出这道门,也只能经过地面上的警署,真是白费力气——名副其实的‘地府’,不是吗?”
      对呆若木鸡的三浦春说完这些后,他走到了机关门前,将五指张开贴合在热敏感应界面上面,印出了红色的掌纹。与此同时他的双眼也完成了瞳孔扫描确认,那堵厚重的门才算是万无一失地打开了。
      至于门里面的世界并不如想象中新鲜,就像是寻常的医院病房,每名重犯都被关在里面,只不过隔着的是类似海洋馆里的那种一层钢化玻璃,毫无隐私可言,遍布走廊四角的摄像头会精准无误地将他们投影到监视器里。他们中的一些人拼命地徒手砸着玻璃声嘶力竭纵声呐喊,然而声音全然被隔绝于内,但也有一些人表现得十分安静,他们似乎甘于接受了这个安排,对于他们而言住进这个阳光照不进来的角落或许是解脱。
      只唯独拐角处那间是全然封闭的,而他们要去的正是那一间。
      隔着门也完全听不见里面的响动。千叶警官叩了叩门,大约五秒钟的空当,门被从里面开启。如果说先前介绍的牢房还算得上新奇的话,这一间就显得和县城那些破旧的审讯所没有多大区别了。那是个极狭小的隔间,好像故意要隐瞒着什么似的,只有一束灰暗的烛光在桌案上燃烧着,一簇微微亮的光明,一只苍蝇的影子正乱飞。隔间大约十英尺长宽,空气闷热,裹挟着令她躁动不安的汗与血的湿重气息。

      她还想透过门缝继续窥探犯人的脸孔,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警官从里面出来。他大约有四十多岁,圆圆胖胖的脸颊下垂得严重,发际线很高,额头宽大,鹰嘴儿似的大鼻子上架着分外显眼的圆形眼镜。“该死的熊崽子!”
      千叶警官扬起了一侧唇角:“照你的反应,他是不肯说话了?”
      “这位是角荣警官,你可能觉得他是个讨厌的混账货吧?其实……他就是啊!不过他审讯犯人最有趣。他把那些闷声不吭的犯人称作‘熊’;试图和警方谋利的是‘狐狸’;脾气暴躁恶劣的是‘驴子’。哈哈,就像是马戏团介绍宠物那样。”趁着角荣和千叶两人谈话的时候,吉田附在三浦春耳朵旁边扫盲,然而后者闻而未闻般,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召唤抑或是磁场吸引,一言不发地走进黑黢黢的房间,秉起桌上的蜡烛。
      深入房间后才发觉这里几乎闷热得令人窒息,热浪几乎无处不在,在泛白的四壁角落来回流窜。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陈列在偏向西南一隅的旧木桌,和一把同样材质的靠椅。
      “咯棱——”
      金属链条碰撞的脆响自她后下方传来,她不由小声惊呼着迅速转过身,借着烛火才看见被四条长链分别铐住手脚踝部的犯人,脚上的长链的根部连结着墙根,致使他纵然有力站起来也难以逃脱。旁边放着一只盛满水的红色塑料桶,四边残留着水花,显然是他被那个角荣警官生生按进去过头部,因窒息而挣扎所致。刚才的一声响动,正是他由于体力不支而倾倒时不小心牵动了链子,散落在周围的金属钉骨碌出好远。他的头部低垂得几乎要贴近赤裸而布满血痕和电击伤的胸口,水滴沿顺着湿漉漉的发梢滴在水泥地上。
      “喂!我说你这家伙,新来的倒是胆子不小,你不知道这里监禁的是谁吗?”角荣气急败坏地向她吼叫着,见她呆愣地俯视着犯人的模样,轻蔑地撇起嘴唇,“警署也会凭借几番考核录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有我的责任。我还没告诉她那人是谁,以及这里的规矩。”千叶对他的语气也掺有了稍微的不耐烦,这点也被角荣听得一清二楚:“呵,也罢,反正你们这些人也会和他打一段时间的交道吧。有些人听说被捉住的是他,生怕被他记住长相,逃狱后出来报复,都不大敢见呢。你们可要好好监管啊。我可是看在你们的任务上没有动他的脸呢。”角荣阔步走到犯人面前,半蹲着身躯,粗壮的手掌轻佻响亮地突然钳住犯人的两侧脸骨向上抬起。
      角荣仍在吼叫:“喂,我说,你也好歹说一句话吧?啊?只要你说点话,我会派人来送点饭菜,你还可以回到你舒服隐蔽的牢房。……你听到了吗?”
      与此同时,那张脸完全暴露于烛火照明中——布满水痕的脸孔冷漠清俊,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倒映出她震惊的神情,以及不由自主小幅度翕动着的唇形。好像是在无声地确认他的名字。

      那天之前,三浦春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十年前仅有几面之缘的云雀恭弥相遇。但生活比戏剧更令人咋舌,那些你以为永远不会与之同行的人,可能会在猝不及防间参与了你的生命。她以这样的身份与他碰面。
      距离如此之近,她可以看见云雀恭弥相较十年前更加挺拔的鼻子,数出臂膀上的青色血管,苍白嘴唇随着剧烈的吐息而翕动着。她呆立着看着看着,看到双眼都要凸出来,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晕的小动物。一股不知名的莫大愁绪笼罩着房间。
      除却两次应Reborn之邀对云雀恭弥进行过两次短小的访谈,更多的,十年前的三浦春只在那些亲密伙伴的口中间接获知些关于这个神秘强悍的不良少年的传闻。然而,自从十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她与所有的同伴失去了联系。此时此刻,她内心中被嘈杂吵嚷的疑问声音淤积着,如同拥挤吵闹的火灾现场。
      “三浦春?三—浦—春?”吉田忽然喊她的名字,更令三浦春心跳加速。
      “哈咿?什么事?”她莫名其妙地一阵心虚,转身面对着吉田,努力表现出轻松的模样。
      “我就说吧,你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因为我们也未曾想过会抓获这条地头蛇啊。”无不得意的吉田侃侃而谈,“千叶警官开枪击中他的小腿,致使他无法逃脱,然后为他铐上手铐,我们搜查一课也立下了大功劳……”
      在他向她添油加醋地诉说昨日的惊险历程时,三浦春悄然瞄向被其余人审讯着的云雀恭弥,但对方却始终闭目沉默,听闻她的名字时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也许他早就把她连着聒噪幼稚的访谈一并忘却了,抑或从未记得。
      角荣警官恼羞成怒地甩过云雀的脸,从地上拾起一段裸露的金属线,线头迸发着仙女棒般的烟火。三浦春发出小声的尖叫,在意识到自己的立场时立刻咬唇吞声。所幸千叶警官发出中止命令,将她细不可闻的声音埋没。
      “抱歉,角荣,你再这样摧残他,可是会耽误我的工作进程的。”千叶语气沉稳而冰冷,尽管怀揣着对对方的不满,但并没有明显地流露出来。此时此刻他蹲下身,与云雀恭弥涣散却仍竭力发出威慑信号的双目相对。
      “凭我对你多年的调查了解,我想你我都不喜欢多费唇舌和时间。想必,你也听角荣说了我想同你合作的事情,已经获得了上级的批准。老实讲,干干脆脆杀了你并不合算,我们需要以你在黑手党世界的威吓力,对他们进行围剿和毁灭。”
      “……”
      “坦白而言,以你的罪名,恐怕会终生监禁在这里。不过,如果你选择戴罪立功这条路的话,我会考虑向上级提出申请,将你转移到其他地方。——在四面环海的小岛有块禁地,那里阳光充足,你享有每个月三天的时间在岛内海边漫步的权力,绝对比在这地下当只老鼠要好得多。”
      千叶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吐出一口白雾,三浦春看到云雀恭弥不知由于烟味的近距离熏染、还是千叶的言语蛊惑,显露出迷茫的神情。千叶警官站起身,以眼神示意他们一并离开,三浦春跟在酒井后面缓慢地移动碎步,偷偷观察着云雀恭弥,然而角荣嘟囔着吹熄蜡烛,云雀顿时隐遁于深浓的黑雾。

      今天夜里执勤的是新成员三浦春,正是和搜查一课的其他成员迅速打成一片的好机会,然而三浦春却毫无情绪,新同事都以为她是个沉默害羞的姑娘。她呆坐在椅子上托腮发呆的模样,想必被老相识看到要奚落一通吧。
      不,已经没有老相识了,从那天开始……
      “第一天熬夜,来一杯?”
      沉溺于回忆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说。三浦春满面倦容地转过身,望见酒井凉站在她的身后,一手平稳地抓住两只咖啡瓷杯的手柄。
      这多少让三浦春感到惊异,方才酒井给她留下的吝字的印象,却没想到他也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她暂时扫除不良情绪,白皙的脸孔绽露出水中玫瑰的光泽。“哇,是抹茶咖啡?”
      两杯香雾萦绕在两人之间。她这才注意到,酒井凉与她的位置相邻。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椅子上,莹绿色的双瞳专注于手中的档案。
      气氛一旦缓和下来,三浦春发现自己多话多动症状又开始作祟。“我有带一盒充饥的茶点,酒井先生要不要吃些?”
      “谢谢,我不饿。”酒井翻了一页档案。
      “那……酒井先生在忙什么?没有人给小春分配任务,所以我想……”
      “想问关于云雀恭弥么?”他的目光笔直地传过来,仿佛将她的内心参透。三浦春浑身打了个冷颤,却见酒井第一次冲她微笑:“我刚才在忙着梳理怎么讲给你听。毕竟你刚来就得接手这个任务。”
      三浦春内心里舒了口气。也是啊,谁能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女警竟然与一名黑手党曾有几面之缘。她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过敏发笑,然而这时酒井却不笑了。
      “这个是云雀恭弥的资料。”他拉动转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进,白纸黑字的档案横在办公桌上。档案上云雀的黑白照片看起来比十年前的面容成熟些,比及现在又颇稚嫩。
      “五年前,我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警官接到线人情报,捉到从一架私人飞机下来的云雀。云雀恭弥在并盛有着巨大的财团,势力强盛,他的账户也遍布各地。并且,加入西西里黑手党党魁彭格列家族这一传闻经多方核查也属实。我们怀疑他四面奔波在做地下交易,各个地方也有多名受害者声称被云雀致伤过。尽管如此,我们并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只是以无中生有的小罪名前去私人飞机检查,又把他叫来当地警署审问一番,拍下了这张照片便被无罪释放。直到昨天……”
      酒井停顿一番,发觉三浦春握紧咖啡杯的手不停颤抖,焦急地追问:“昨天怎么了?!”
      “截至昨天,我们不知派出过多少眼线,然而云雀恭弥鲜少有回到日本的消息,就是世界警察也很难获得他的行踪。直到昨天的雨夜,我们接到了一则消息声称在途径远郊一幢孤立的庄园听见枪声,警方迅速赶往现场,却发现只有一人持枪站在草地上,以及倒在血泊的一具孩童的尸体。千叶警官一枪打在了他的小腿肚上。”
      “你说……云雀恭弥杀了一个孩子?”
      “而且别墅里有四个成年人的尸体,被发现时五人死亡时间都在一小时以内。别墅一片狼藉,看来经历过枪战。根据云雀身上的硝烟反应以及尸体中的弹片判断,是他射杀了四名成年人,又在临走前射杀了孩子。”酒井迟疑一会儿,还是从档案袋里抽出了几张鲜血淋漓的现场照片给她看。
      闷热的夏夜里,三浦春感到彻骨的冷意嗡鸣着充斥全身脉络。
      “那四个成年人中有三名为成年男子,一名女性,都是外籍人,有犯罪前科,男性被乱枪扫射致死。那名女性,根据身份验证,是那名孩子的母亲,被餐刀刺入心口当场死亡。他们的资料都在这里,你一会慢慢看。我们从别墅里发现了枪支和毒品。经过调查,这栋别墅的房主叫伊藤斋这种寻常的名字,是个伪造的假身份,一个空气人。我们猜是那伙人所购买的落脚地。根据侦查和猜测,云雀恭弥出于某种利益而对他们进行暗杀。我们将他定义为□□间的恶斗。”
      如果说单枪匹马前来作战,绝对符合云雀恭弥的行事作风,推理并无任何漏洞。可以想象,一个雨势汹涌的深夜,不速之客的悄声接近,旋即一场屠戮上演。雨水负责冲淡血液,雷声将掩盖枪鸣。没有目击,没有管辖,只有偶尔掠过低空的飞鸟挣翅嘶鸣。
      “简直……不可原谅……”

      “封锁消息、处理现场、审讯,昨夜我们一夜未眠。如你所见,那人严格遵守黑手党乌默它原则⑴。我们只好利用自身力量调查那几个受害者的势力,以及他们的利益冲突,以便擒获更多的不法分子。但是千叶警官想得更加长远,他向上级申请操控云雀恭弥。”
      “可是……他不是不合作吗?”
      “所以,他才会以你听到的那则条件诱惑他。”
      三浦春瞪圆双眼:“那是在骗他?”
      “你以为会让他活着?”酒井凉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她没把脑袋瓜当成脑袋瓜使,“只是想拿他当做猎犬暂时放养,利用他捕获‘体面人②’。冒险决定只有千叶做得出来。”
      尽管她对云雀恭弥犯下的罪行还感到十分悲愤,但此时此刻听到酒井凉以冰冷的口吻表述这个阴谋,忆起某个潮湿闷热的午后,尚着一身黑白校服的云雀恭弥坐在她对面一脸不悦地吐字,旁边的群众吓得躲到门后随时落跑,被云雀偶尔丢来的一记凶恶眼神吓得四处奔窜。事后陆续有人问三浦春为什么不怕云雀恭弥,她没心没肺地打哈哈:欸?他可怕吗?可是云豆很可爱啊!
      三浦春总是听纲先生他们提及云雀,语气或恐惧或不屑或愤怒,但是她能够明白云雀恭弥对他们而言至为重要。如果云雀先生死了,他们也会十分悲痛吧……
      她知道自己又在优柔寡断,昔日的相处画面一一在眼前浮现,与桌案上陈放着的血腥相片纠缠着,她拼命摇了摇头,将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后,用力地把瓷杯放在桌上。

      “没事?”
      酒井的声音令她忽然意识到周围已有许多人侧目,“哈咿,没关系啦。小春其实一直很晕血,虽然说当上警察后克服不少,但是第一次碰上这样恶劣的重案……倒是酒井先生从昨天就没休息好吧。”
      “的确,那么,我先回去了,明早来接班。”酒井站起身,转椅向后挪动半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而止,喉咙翕动着。“总之,三浦警官不必过于担心。也希望吉田随意开的玩笑别对你造成困扰。”
      “哈咿,什么玩笑?”三浦春仰头看着忽然怔住的酒井凉,忽然恍然大悟,摆动着细嫩的手腕:“放心啦,小春可是出了名的粗神经呢。这个档案能留给我吗?”
      “没问题,记得要保密,连家人都不能透露。”
      酒井凉说罢立刻转身阔步离开,“我就是想透露也没人可说啊……”望着他逐渐缩微的背影,三浦春小声低喃。

      那日黎明,回到单身公寓的三浦春从密码日记本的夹页里拿出一张旧相片。
      旧相片被精心保存于玻璃纸中,羁旅的颠簸忘记在它的表面留下褶痕。那是十年前三浦春刚刚在生日收到了单反相机后,想要为友人拍下一张照片。女孩子们格外注重这些,刻意挑选了衣裙,又开始选择拍摄场景——公园没有纪念意义,纲先生的家庭庭院看着不够大气。最后她们选择了并盛中学的教学楼前。三浦春咔嚓一声按下快门后,忽然发现教学楼漆成瑰红的屋顶上有一团漆黑的人影——传闻里令整条街闻风丧胆的云雀委员长双臂支着生锈的栏杆若有所思。而后,相机以外,静止的画面运动起来。他颔首时分发觉了纲先生一众人(竟然还有六道骸)后立刻飞奔下楼,手起拐落间,场面乱成一锅粥。
      她忽然感到,在时间面前,自己像只弱不禁风的蝴蝶,随时会被骤冷的空气吹碎身骨。三浦春尝到盐的咸味,黑暗里仿佛散发着光芒的照片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锁进看不到的地方。

      朦朦胧胧里做了一个梦。
      迷蒙的暮光洒满回家的路,她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发飘扬身材颀长的女人,微风吹拂着她香芋色的荷叶边裙摆。“妈妈!”她叫出声,女人温柔地笑出来,父亲也走出房门向她张开双臂。电石火光间,场景忽然转换成疯狂的暴雨,她竭尽全力地飞奔却难行寸步,惊栗的瞳孔中父母随着雷鸣与枪响倒在血泊之中,黑衣黑发的男人背对着她,狂风中衣襟猎猎作响。他举枪,回头,面对着她的那张脸冷漠清俊,漆黑如墨的眼睛划过闪电,溢满嗜血的疯狂。
      然后枪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Ⅰ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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