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起伏 ...
-
川地很少有节日，真正过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规规矩矩的烧香祭天神，他们不祭父母祖宗，不祭水妖山神，天神便是一切的起源。天灾人祸、喜福临门，都是天神给予的。
他们付出了虔诚，换来庇佑，得到了心灵上的慰藉。可真正的欢愉却如那天边的云彩，看的到、摸不着，这似近非近的距离好叫人恼。
离开时意犹未尽，回家时心境愉悦。
红药进门便占了这屋里看起来最舒坦的床，笑眯眯的留了一张椅子给解还。他没坐，只是静静的四下打量。
四四方方的屋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你定是舍不得动这一桌一椅。”解还坐在椅子上，末了，还嫌椅子太远，就着坐势把椅子从屋里这头挪到了屋里那头。椅子进门时便放在几净的窗台前，徒留屋子正中央的八仙桌。
红药也不反驳：“可不是，和你刚住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解还黑亮的眼睛里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这姑娘却不好好坐着，仿佛正在期待什么笑话，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
这里是红药唯一承认的家，在哥哥成为教主的得意弟子之前，他们拥有的财产便是这样一间不大不小的屋。
红药将解还带进来的时候，是她认识解还的第三年，也是解还最欢喜的时候。
那时这里还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只凳子，解还稍一伸脖子便见到了这八仙桌阴影里的凳子，小小的，大约坐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是刚刚好的。
红药顺着他的眼神瞧过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说过，那凳子是阿爹给她做的。当时人小，胆儿也忒小，小红药就爱两脚踩着地儿，踏实。
解还就着她现在的模样往回想：“你小时候挺丑的吧。”解还又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十来岁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漂亮。”
丑丑的小娃娃像模像样的坐在凳子上，看什么人都觉得挺像巨人的罢。
那时，还是少年的解还已然很老成了，他将小凳子扔到了外间的木柴堆里当料草，自己请了旁近的阿叔给做了一张新的椅子。
拿到椅子的解还其实还惦记着屋里的桌子，那桌可不是现在的八仙桌，而是一个断了腿的方桌。正琢磨着换一些新的东西，尚是小女孩的红药抬脚便将椅子踹进了火堆。
于是，已是半大孩子的少年委屈的坐着小凳子，吃了三个个月的白饭。
“那白饭可比你两年前给我做的送别菜好吃多了。”
红药觉得若是自己再笑下去，那可真就成了傻子了。这人笑的实在温柔，那嘴却最最叫人讨厌，人家树梢的喜鹊报喜不报忧，到他那儿便尽拣冷嘲暗讽的词儿吐。
红药抬着下巴道：“你就该多吃白饭，瞧，现在人不就聪明多了吗。”
解还一下便想到了现在的八仙桌：“我只晓得中原曾有一神童，生五年便可指物作诗，是为早慧。却不晓得天下奇闻多矣，姑娘十二三岁便精通打家劫舍了？”
解还说的正是这被打劫来的八仙桌。
红药便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调侃，当下就耍赖皮：“去了一趟中原，你倒是会咬文嚼字了。可惜，本姑娘听不懂。”
解还笑着想给她刮鼻，抬起的手却放不下去了。这个动作来的突然，做的熟稔，可红药却僵了脸，收了笑。
唉，解还叹息。
红药自幼丧父丧母，是他哥哥将她抚养成人的，于亲于理，那都是一道过不去的砍。
他自是明白红药过的辛苦，这屋里的东西若是成了精，恐怕都能做她的姥姥姥爷了。自小她便不舍得花钱，桌子缺了腿还能用，凳子小了还能坐。到了手里能握一杆秤的时候，这屋也不是外人能动的了。
红药的倔，他懂。
若是两年前，她不哭不委屈，他便真当她没心肝。两年后呢？
他识了江南女子的情，她们真真是水做的，便是那些个女侠，也尚有一个宽厚的肩背依靠。
红药不能靠，他的哥哥是教主，她能做的便是跟上哥哥，做哥哥的左膀右臂。她没有泪，他便不能替她擦。
红药为什么不能是温仪呢？
解还的思绪飘远了，远到只有疼痛才能唤回他的神智。
“这是……”
练武人的手背上开了一道口子，隐约还能见到一个墨一样黑的东西顺着口子钻了进去。
红药也愣住了，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当下便夺门而出。秋风把尚未飘远的声音送进了他的耳朵。
她说，不得了，蛊虫不听指挥啦。
这都能编？
解还心里的那点火热瞬时就没了，哭笑不得的呢喃：“反噬的不是很严重啊。”
万妙山庄，阿麽一早便坐在屋里等了。月上中天，独属于红药的脚步声才欢快的奔进屋里。
阿麽想摆出生气的脸的，可被红药那声绕梁三尺的“阿麽~~~”给叫没了。阿麽敢说圣女的不是，这回她没说。
“姑娘这是有喜了？”
阿麽见着红药的嫁衣先是一惊，后又被那娇滴滴的声音散去了烦意，阿麽是过来人，其中的羞涩她能听不出来？
红药眨巴两下眼睛，青葱玉手下意识的做捧腹状，好似那里真的藏了一个娃娃。
阿麽被红药的动作扰了，登时就觉着自己给高兴过头，说错了话。清清嗓子才道：“姑娘这是有喜事临门了？”
喜事临门？
红药摸摸自己的衣袖，那里的东西没了。
阿麽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那东西没了？”
没了，红药心有惴惴，前世都不曾送出去的东西，现在没了。那东西的滋味可不好受，可一生也仅有一次，这样想着，红药便不觉得难过了。
“阿麽，他会不会不高兴？”
忽而意识到自己可能莽撞了，心里头的情丝尚没理清就急着把那东西放了出去。红药后悔了，夏雪宜尚且还留了一句承诺，可解还……
阿麽慈爱的拍着她的手，眼里还闪过泪花：“我的姑娘这么美丽、聪慧，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不想要你的？”
“可是……”他们还没对彼此说过什么，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红药红了一张俏脸，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想岔了。
阿麽的脸上又多了些心疼：“姑娘可是疼了？这东西第一次用的时候可得注意了。”
红药茫然的看着阿麽：“阿麽，你说什么？”
“姑娘没疼吗？”
红药赶紧摇头，这是她第一次用，只知道以心头血豢养，待得看见心上人便可以用啦。其中的弯弯道道她可一点窍门都不知道。
“我的傻姑娘。”阿麽拍拍红药的脑袋，“这东西和你心意相通，你心里想什么它都会立刻给你办到；你若是半点都没念头，那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啦。”
红药的脸更红了。
她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了，想到这人可能会被人抢了去，她心里头就急，不管不顾的给他下了东西。现在没发作，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吗？
灿烂的星眸稍稍淡了，心里头的影子忽明忽暗也跟着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