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婥约（碧血剑）》斋心

1、两支红药

　　青山巍峨，白云飘渺。数千里，奇石或高耸，或低伏，或呈望夫石，或现蓑笠翁，只看其形貌便已入瓮。这是川地最为险要之地，平日里方圆数百里都不会见哪怕一个贩夫走卒，这般诡谲而美丽的山石自然无人能窥得全貌。
　　此时此刻，这片无人之地却有正有两个人。
　　女子身披艳丽的红，翘首望着远去的背影。她没有哭泣，并不如烂漫的词人所写的蹙眉垂泪，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黑发雪肤，红衣银镯，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如此喜庆的衣衫穿的这样飘渺，仿佛她是云端的仙子，这脚下的山川大地都是为了她而来。
　　是了，若有人能够见到此情此景，想必他今后是再也不能见到这样的仙境了。
　　远去的人没有回头，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不能回。他吃过那儿的五谷杂粮，味同嚼蜡也无法让他的舌去品味其他的山珍海味。他喝过那儿的白水粗茶，淡而无味也无法让他弃之远走。
　　那里有一个妙人，品过那样粗鄙的饭菜，他方知仙子也堕入了凡尘。
　　如今，他却不能再陪伴其身侧，只因他身负血海深仇。

　　他叫夏雪宜，江南人士，本为一普通夫妇所生么子，其上还有一姐一兄，本以为一家五口能够平平凡凡度过一生，无奈天意弄人。姐姐被恶霸所辱不成自尽于他面前，父母和兄长也被恶人所杀。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他不懂人生为什么会有一个岔路，有的人往前走，有的人停下脚步。但是，他夏雪宜注定要做前者，不为别的，只徒能以这一条命为父母兄姐报仇雪恨。
　　幼时四处逃亡，为一口饭而拼命。
　　长大了，当他也拥有了姐姐那般出色的容貌时，他懂得该怎样善加利用了。以色/诱人便成了家常便饭，寻隙挑拨便也有了安生之地，待得弱冠之时，怕已是分不清善恶了。
　　幸好遇到了她，夏雪宜悄悄的勾起嘴角，将手里犹如那女子鲜亮红衣的花朵抚在胸前。他尚有一句话未说出口，待得雪恨，他定会不离不弃，一世相守。
　　红药，你一如这朵绽放的花，可止世间最疼的伤。

　　何红药。
　　她默念自己的名字，有多久没念过了，有多久没有被人念过了。
　　远去的人曾经温柔的念着“红药”，他说，今生我夏雪宜决不负你。这曾是她一生中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苗族男女重情重义，爱了便爱了，如同阿爹和阿妈，即使死也要相随而去。他这样说，她便信了。
　　等了两年，守在这边陲一隅痴痴张望，等来了那人的声名鹊起。
　　报仇的日子，近了。
　　她欢喜鼓舞，比期待和情郎约会的阿妹还兴奋，因为报仇之后，他们就能和阿爹阿妈一样双宿双栖了。
　　红药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那一年，她还是她，站在这里等待情郎的回归。也许是青山连绵不绝，使得她看不清那个俊美的人，也许是他的情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这样的想法愈渐俞深，冒险的因子同热情一样都是苗人深邃入骨的东西，她想见他了。

　　想见他了。
　　红药怔怔的看着离去的身影，白嫩的脚掌不由自主的踏着悦耳清脆的铃铛声向前迈步。
　　叮叮当当。
　　青山低伏，空旷的天地也染上了快乐的音，苗人的风迫不及待的将歌声送入远去的人的耳中。
　　夏雪宜的脚步不曾停下，他胸腔内的声音也不曾停下。

　　她在干什么？
　　铃铛的歌声渐渐隐去，红药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脚，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是会依依不舍。明明知道结果的，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结果的。
　　她没有抬头，所以不会看到那人转身时的焦急与期盼。年轻的眼睛触及到那个被他落下云端的仙子时，他的眼睛便再也离不开了。
　　“红药，等我回来。”
　　衣袂翻飞间，山川与天空的距离被拉近了，近到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将红药眼中的山与天分开了。
　　他还是走了。
　　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叹息。他们的命都已经注定了吗。
　　红药摸着自己依然光洁的皮肤，没有坑洼不平，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那些伤痛都是记忆里的，都是那个红药的。

　　在被兄长划为禁地的青山上驻足了一个时辰，红药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下山。山腰处立着两座小茅屋，茅屋前还有一潭不大的湖水。
　　这是她和夏雪宜住了近一个月的地方。
　　一个月，比那时待的更久。为了那不足一个月的时光，她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红药留恋的看了一眼小茅屋，忽然觉得很可笑，她这一辈子大概又做了一件蠢事。她只是想看一看自己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温仪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她何红药究竟能不能抓住夏雪宜的心。
　　人心不易掌握，感情更加不能任意左右。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却自己跳进了这个魔障。可笑的是，梦将醒，她却不愿意离开。
　　明亮的黑眸划过一朵火红色的花，两座毗邻的小茅屋变成了山间美丽的一景，名为红药的过去和未来。

　　“夏郎，红药不愿意爱你了，可是红药的心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