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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三章 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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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诚在茶市呆到晌午,茶叶便已卖光。他的茶叶每次卖得最好。不光是山谷中的茶本就新鲜上等,还因为小姐的采茶技术,可谓天赋予之茶技,再加上原料,不好卖也难。
换好了平日里用的东西,道诚琢磨着是不是给小姐带些好玩,好吃的。对了,再给小姐置办身衣裳。
路过城门口时,聚集在此的大批议论纷纷的民众吸引了道诚的注意,他倒不在乎被人认出来,十年下来,他的面容与之前变化甚大,何况他戴了斗笠,压根没人认得出他。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重情重义,必是我大西国的福气啊。”
“可不嘛,太子殿下可不一样,只是不知这准太子妃在何处?”
“难说,这模样倒是水灵,可好看哩……”
道诚夺路便走。他走得很快,待到人烟稀少之时,才开始奔跑。
那,那画像上的人,分明,分明就是小姐。
当今太子如何识得小姐?
难道这山谷,已然被识破了?
一念及此,道诚跑得更快。身上的家什都被抛下,心中惶惶不安,小姐,小姐可千万不要有事。
为了尽快赶回去,道诚抄了平时不曾多走的小路。这条小路他历来叮嘱小姐不能走,因为毒蛇常常出没于此。
可今日,顾不上了。然而世事偏偏如此,怕什么来什么,便是此时此刻的情景。
道诚已经很是小心,还是被一条墨黑色的闪电蛇咬伤,可他还是顾不上,他得确保小姐的安全,他得为道家的血脉负责,保全道家的最后一条血脉才是他的使命。
“小姐……”
未到竹楼前,他便焦急呼喊。
在土堆下躺着的女子闻声立马坐起来,蹦蹦跳跳的奔了过来,“诚伯伯,道伯伯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我还没采完药呢,可是带了些好东西?”
到了道诚跟前,还不及再问,道诚已是拽着她的肩膀,慌张地问,“此处可有人来?有没有将你识破?”
他说话声音颤抖。女孩这才察觉到他的异常,急得大呼,“诚伯你被蛇咬了?咬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为了让哥哥快些醒来,这几年里她看了不少医书,对解蛇毒之类的,略知一二。
“小姐,快回答道诚,此处是否安全,可有人见过你?”
道诚的固执让小女孩有些哭笑不得,可这解毒不能耽搁,于是连连摇头,“没人,这里就我一人,谁也没来过,诚伯伯,您快让我看看吧,晚了就……”
道诚似乎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推着要为他解毒的道无翊,“小姐,趁道诚还有一口气在,你听我说……”
“诚伯,您先让我帮你把毒弄出来,不要说话了。”她站起来回家去拿草药,却被道诚一把拉回来,
“小姐,不要费力气了,先听我说,我怕来不及了。”
“不,不会的,诚伯您别说话了,我回家拿药……”小女孩浑身战栗,眼中盈盈有泪,脸色已变得苍白无比。
“小姐……”道诚拖着她,大口喘着气,“小姐,您是道家唯一的血脉,您一定要保重…老爷和少爷曾告诉过道诚,要小姐过快乐平凡的日子,不要去报仇。可……”道诚咳了几声,接着说,“小姐大了,可自行抉择:第一,留在谷中,忘却一切仇怨,了此一生;第二条路,出谷为道家三十二条人命讨个公道,将仇家千刀万剐于老爷坟前,方可让冤魂瞑目。”
女孩抖得如筛糠一般,脸上血色全无,“没有第三条路吗?”
听不到道诚的回答,小女孩如做梦一般,看着这个鲜活的人已闭紧双眼,不省人事。她把了他的脉,那种窒息的紧张感稍有缓和,幸好,只是昏迷。
她飞快跑回家拿了些草药粉,还有清水。给他服下之后,喂了些水,又抱着褥子盖在道诚身上。没办法了,她是把他拖不回去的,只好委屈他在草地上休息了。
依目前的状况看,道诚暂时没有大碍,毒性不大,且挽救及时。她匆匆到峭壁处,又采了些草药,搭配起来给道诚熬了一罐药。
煎好之后,喂他服下,果然,片刻之后,原本道诚发紫的嘴唇逐渐褪色,虽毒素未全部解去,却也再无性命之忧。
忙完这些,她开始烧热水。
每隔三天,都要给哥哥的药浴换水。
这十年来,哥哥始终昏迷不醒,那些累累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结痂,可他人,永远都闭着眼睛,泡药浴,在床上睡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换好了水。水雾氤氲着竹屋,她盯着哥哥看了半响,抹了把泪,捧着小碗来到了竹屋后面的小院,小院的隔壁是一片空地,道诚搭起了一个小木棚,平日里没事她便把这里当成玩耍读书的地方。
她一手掌灯,一手把小碗放在桌上。再移步到小棚的角落,把灯放在地上,跪下身子将墙角的竹栅栏移开。
只见灯花一闪,一个东西慢慢的爬出来,它的尾巴扁而阔,前、后肢有蹼和爪,全身裹着柔软褐色的浓密短毛,脑颅与针鼹相比,较小,大脑呈半球状,光滑无回。身上长毛,喙部扁平,形似鸭嘴,四肢很短,五趾具钩爪,趾间有薄膜似的蹼,酷似鸭足,软软的搭在她脚边。
“小白,是不是饿坏了?不要生气,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她举起灯,回到桌边,把小碗端起放到脚边,“小白,快吃吧,这些都是我今天去弄的。”
灯下的小碗里,盛着一些肉。
“小白,今天是我的生辰……”泪滴落进小碗里,“不知道爹爹娘亲,记不记得呢……”哽咽取代了她的苦涩,她垂着头,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小棚子里只传来吃肉的咋咋声,她的泪絮絮无声,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流泪吧。
小白发出一声低嚎,似是肉里带着涩味,它扁平的嘴里衔着肉片,麻灰的皮毛闪闪发光。它蹭了蹭她的脚背,像是在安抚她心中的创伤。
在道诚四周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帐篷,附近生了堆火,喂了药,她才回到竹楼。给自己烧了一木桶热水,从床底拿出她之前储存下来的干草药,撒进泡澡的木桶里。试了试水温,她慢慢褪去衣裳,滑入木桶中。
“翊儿,你生来便有异香,这香,便是母亲最担心的。”
“翊儿,若不是信得过的人,万不可将你身有异香之事托出,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
她研究了五年,皇天不负有心人。虽找不到完全根绝的办法,但这些药材,倘若凑齐,却能让她至少三个月绝了这香。
曾经以为永远用不到……
出了这座山谷,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是仇恨,还是忘却……
似乎轮不到她自己来做主。
可不论如何,有些事,必须得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