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子弟少年》谢容晚

1、壹

　　舒玉是纯阳灵虚子上官博玉门下弟子，自幼上的华山，他的人生原本只有修行，练剑，随师父学习道法炼丹之术，日子过得平淡而有条不紊，有时他也会想想，要是纯阳灵虚门下没有燕小霞这么个自来熟的马商师兄，大约自己的人生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同是上官博玉的弟子，舒玉在那之前却并没有见过燕小霞几次，这个总爱往山下跑的师兄没在那时还小的师弟脑海里留下什么值得纪念的印象。以至于当燕小霞从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跑回来一脸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上官博玉书房里的时候，一旁正被师父领着习字的舒玉歪了歪脑袋，半天想不起来自己的师兄们里有这么一个人么？

　　而后来某日，年幼的舒玉望着手里青色的葫芦，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把葫芦塞给自己就欢快地蹦跶走了的燕小霞师兄，默默决定，下次师父讲丹术的时候如果再发现燕师兄不知道去哪个旮旯里窝着不来上课，就装作没有发现好了。然后灵虚门下所有弟子都是这样想的。上官博玉真人，你的徒弟们被一个葫芦就收买了呢。

　　后来舒玉也和燕小霞渐渐熟悉起来，去落雁峰练剑路过老君宫总能看到那个上蹿下跳的师兄，闲时路过也会蹲那儿听他天南地北地扯山下的事儿。燕小霞说的那些故事总是能让年幼而未曾涉足江湖的小舒玉对人世产生一种模糊而欢喜的向往。

　　然后在舒玉十岁那年，他被燕小霞拐带下山了。用正式一点的说法就是，纯阳弟子燕小霞往万花探友，携师弟舒玉一同下山游历。不得不说燕小霞在师长们面前的形象还是维护得相当不错，至少上官博玉并未有何疑虑就放心地将自家最小的徒弟交了出去，还嘱咐燕小霞多教导他江湖行走的要诀。

　　“万花谷是个好地方。”燕小霞拍了拍师弟的脑袋，乐呵呵道，“美人美酒美景一个不少。”

　　“美人？”后来在万花谷入口处见到守候于此的万松谦的时候，舒玉略带疑惑地转头看了燕小霞一眼，可惜见到挚友心中欢喜，一脸热切就迎了上去的燕小霞完全没有注意到。

　　跟着两人一同体验了一回万花特产凌云梯，舒玉小心翼翼地试图探出头去看看，被燕小霞一把抓了回来。

　　路过逍遥林时万松谦与巡逻的守卫弟子互相行礼，然后领着燕小霞和舒玉绕过落星湖朝三星望月去，一边向第一次来到万花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舒玉介绍地形。

　　燕小霞看着一脸土包子样对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师弟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浑然忘记了自己第一次来万花时也是同样的土包子状。

　　经过了三星望月底下的瀑布，沿着阶梯朝下，万松谦远远地朝守在半山的师兄苏难行扬了扬下巴，对舒玉示意：“瞧，那个是我苏师兄，跟你燕师兄一样是马商，苏师兄人好，你若是在万花走丢了遇见他，就让他送你回我哪儿。”

　　苏难行也朝万松谦点了点头，莫名觉得万师弟今天笑得有点奇怪。

　　踏上寻仙径之后不多时便到了仙迹岩附近，万松谦看了看权充落脚点的巨石，扭头朝燕小霞笑：“你能带得了你师弟吧。”然后便自行踏着轻功自湖面飞越而去。

　　燕小霞也很认真地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低头很认真地对舒玉说：“小玉儿，还是我抱着你过去吧。”

　　然后完全不顾舒玉的坚决反对和抵死挣扎，在夹杂着诸如“师兄我自己可以啊！”和“师兄你带上我自己会掉下去吧！”的抗议中，一把扛起了小家伙，几个起落便抵达了对岸。

　　才一落地舒玉就立刻从燕小霞肩膀上挣了下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万松谦担忧地看着燕小霞倒扛舒玉的姿势，脑子里配合着医理就开始担心这孩子将来会不会容易脑充血的问题。

　　等舒玉终于平复了气息，降下了脸上的温度，万松谦才领着他们先去拜见正在仙迹岩教徒弟的画圣林白轩。

　　还未走到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我们读书人，自当勤勉，诵书千遍而其义自见，师父您是这个意思吧！”

　　舒玉从燕小霞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穿着那套后来被那人自己称为最清雅的半夏装，身量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刚刚开始学师兄们的样子披散下头发，有几根不听话地翘在那里，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然后那个被他唤作师父的青年男子板着脸倒转手中的笔杆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既然知道，那勤勉的读书人不如先去把昨天落下的十篇帖子临了再说？”

　　被训了的小家伙似乎是噎了一下，十分尴尬地笑了几声，又小声嘀咕了几句。

　　万松谦见了这阵仗，咳嗽一声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提醒那对师徒别在外客面前丢人。

　　那刚挨了敲的小男孩就摸着自己的脑袋转过头来，先看见了常来的燕小霞，然后才看见他背后的舒玉，接着便对着那个陌生的同龄少年灿烂地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

　　然后在万松谦领着燕小霞与林白轩见礼之后，一溜烟就跑到舒玉旁边，和燕小霞一般自来熟地拉住了他的手，笑得像背后开满了花：“我叫施凌！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万师兄找来陪我玩儿的么？”

　　方才入了万花不到半年的施凌，本是富家子弟，无奈是庶出幼子，在家中地位不高，幸而母亲与七秀坊高绛婷交好，虽然七秀坊不收男弟子，却也是让高绛婷的手帕交苏雨鸾塞给了自家夫婿做徒弟。

　　林白轩本就未收过几个弟子，年长的也大多离开师门各自游历，见他聪明伶俐，自也是十分疼爱。而施凌本性跳脱，在万花谷内随师长习文练武，同龄的玩伴却是少了，也只有跟棋圣门下的万松谦及时常帮着教导自己的书圣颜真卿门下的弟子较为熟识。这回见万师兄带来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玩伴，自是万分欣喜。

　　“小凌儿你可真是……”万松谦有些无奈地瞪了这个年幼的师弟一眼。面对这样热情地凑上来的施凌，舒玉有些慌乱，他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越靠越近，最后也只能挣出一个无措的笑来：“我、我叫舒玉。”

　　夕阳照在施凌莹润的小脸上，倒衬得他整个人都好像发起光来，舒玉看得有点呆，然后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燕师兄没骗我啊，万花谷真的是美人美景美酒一个不少呢。虽然还没看到美酒在哪儿。

　　于是呆愣的羊和跳脱的花初次相遇，当真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