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罗米]理想国》心草

5、风云征路

　　罗严塔尔纵马爬上代戈村以东一个小小的土丘，他微微一勒缰绳，□□的战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在这场战争一开始，奥地利与撒丁联军就犯了致命的错误，他们被法军的行动所迷惑，误以为意大利兵团即将进攻热那亚。因此联军统帅博厄利亲率左翼部队驰援热那亚，而右翼的撒丁军则行动迟缓，无形中将中路部队孤立起来。
　　而法军意大利兵团在蒙德诺特击败中路奥军之后，为了切断敌军余部之间的联系，又火速分兵两部，进击代戈。

　　此刻，作为突击部队指挥官首先率部攻入代戈的罗严塔尔，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士兵像灰蓝色的潮水一般散进这被征服的村落，进行大肆洗劫的场景。
　　他的副官皮埃尔中尉在他的身侧，注视着自己的长官。
　　副官承认，罗严塔尔是一名处事公允、易于相处的长官，但是这并不能削减这名青年男子身上那种令人感到畏惧的因素。

　　傍晚的风吹过原野，夕阳在地平线上泛起血红的光芒，罗严塔尔注视着他麾下士兵的暴行，深沉的异色双眸毫无波动。
　　副官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他这名年青的上司那双妖异魅惑的眼睛里，从来就不具备军人常有的激烈感情。刀剑与枪炮声不能在他的眸子中点燃激情，金钱、酒和女人这些士兵所热衷的东西也不能激起他的热望，那么当然眼下的□□劫掠也很难赋予他愤怒的感情。

　　“马塞纳将军呢？”
　　隔了片刻，罗严塔尔勒转马头，夜幕已降，星月初升，然而肆虐仍未停止，青年上校侧过头，这样询问着。
　　副官委婉地向他解释将军已经在村落西边一所民居下榻，并且有女性陪伴在身边，这使得罗严塔尔微微皱起了双眉。
　　“是这样啊。”嘴角微微一挑，难以掩饰的讥讽微笑从青年的唇边浮起，皮埃尔中尉听到上司的马鞭在空中“啪”的一响。罗严塔尔转过身对着他说道：“皮埃尔中尉，马上替我集结军队。”
　　“集结军队？”
　　“是的，我的部下，全部。”

　　纵马驰下小丘，罗严塔尔零散的暗棕发丝随风飞扬起来。
　　他可以容忍暴行，但是无法容忍丑行。
　　他们还没有战胜奥地利人，所以身为指挥官，第一点当然就是不能容忍士兵在钱、酒和女人面前变成一群无法指挥的散兵游勇。
　　劫掠是强盗的行径。
　　但是有组织、有限度的劫掠是军队的必需。
　　当然，也是军人的尊严呐。

　　对于法军在意大利疯狂劫掠的行径，克劳塞维茨曾在《战争论》中归结为，如果要尽快赢得下层士兵的共鸣，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激发他们最底层的欲望。在战争这片人类道德受到最大限度的歪曲的土地上，军纪的放纵与严明某种程度上并非出于道德标准，而是出于战争的实际需要。
　　而在代戈狂欢的法国军队在次日便被大部撤走，与奥热罗军会合前去进攻米尔齐莫。留在代戈高地驻守的法军风气松散，陷入了过度放纵下的疲惫低迷，反击的奥军几乎没有受到多大抵抗便夺回了该高地，而统军的马塞纳将军也不得不在连佩枪和军刀都遗失的情况下撤出该村。
　　所以，当狂怒的拿破仑亲自统军夺回这块军事要地，以保证大军对敌人各个击破的战略得以实行之时，法军已经在此蹉跎了数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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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丁军队被法军击垮后，撒丁国王不得不与拿破仑在都灵以南的凯特拉斯城单独媾和。至此，北意大利的门户——皮埃蒙特已经彻底被法军打开了。

　　罗严塔尔在一顶简易的军用帐篷之前跃下战马，卫兵立刻前来接过他手中的缰绳，金银妖瞳的青年掀开帆布帐篷的门帘进入其中，他发现不仅仅是参谋长贝尔埃蒂，军团最高统帅、那位他曾有数面之缘的年青将军拿破仑•波拿巴也正坐在破旧的橡木凳子上，端详着面前的大地图。
　　“将军阁下。”
　　罗严塔尔向着司令官行了军礼，拿破仑那双深陷的灰蓝色眼睛凝视着他，罗严塔尔注意到这名青年军人脸部坚硬的线条因为数日战争的洗练和胜利的熏陶，变得更加瘦削有力，对方向他露出一个尖锐的微笑，示意他坐下来。

　　“罗严塔尔上校……你想必已经知道，凯特拉斯和谈中撒丁国王已经同意让渡瓦伦查渡口的使用权？”
　　“是的，阁下。”
　　“我所构想的下一步当然是将战争推向奥地利领地伦巴第，那么这就需要军队尽快渡过波河，进攻米兰，对于目前敌我双方的态势，你对此次渡河行动有何看法？”
　　罗严塔尔微微看了一眼侧立桌旁的贝尔埃蒂，他发现参谋长持重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脸上。
　　“那么……请恕我冒昧，阁下，假设敌方统帅博利厄元帅已经知道我们的企图——就目前奥军的行动来看，大概敌人对我们掌握了瓦伦查渡口的事情已经有所了解——虽然我方兵力较之对方占据优势，但是与正面交战相比，或许利用瓦伦查作为诱饵，暗中集结兵力由波河下游渡河，袭击奥军背后或许较有成效。”
　　拿破仑挥了挥手，爆发出一阵大笑。显然他对罗严塔尔的回答有所预期，这名独断强硬的统帅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参谋长说道：“我并没有说错，贝尔埃蒂！这显然是一名前途不止于校官的军人！”
　　中年军官微微颌首，谨慎地对自己的长官的热烈发言表示赞同，罗严塔尔动作轻捷地由桌边站起，以恭谨而不失含蓄的姿态向着统帅说道：
　　“倘若阁下有所决定，希望能够将渡河任务交由下官执行，我将竭尽全力，必定不辜负阁下的期望。”
　　拿破仑以期许的眼光望了一眼这名较自己年轻一岁的上校，罗严塔尔在他的神色当中读到了赞赏之外的复杂意味。
　　“渡河地点选在瓦伦查下游50英里的皮亚琴察。”贝尔埃蒂参谋长代替拿破仑向罗严塔尔解释道：“你的时间非常少，我军将在拿破仑将军的亲自指挥下在瓦伦查发起牵制性进攻，你必须带领部队以最快速度行军达到目的地，并抵挡有可能遭遇的奥地利军队，以保证和配合其他部队的渡河行动，并且为进一步集结军队向敌人发动进攻作准备。”
　　罗严塔尔聆听着参谋长所下达的任务，神色沉静，一语不发。

　　而就在这次奔袭皮亚琴察的行动开始之前，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在分别数月后有了初次会面的机会。
　　罗严塔尔单手扶着帐篷大门，带着笑容注视着米达麦亚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这间简陋的居所。有着蜂蜜色头发的青年面对他的时候，嘴角浮起了欢悦的微笑。米达麦亚身上尽是战争所留下的印记，他身穿猎骑兵制服，浅色的套裤因为沾染了泥污和血渍而很难分辨本来的颜色，袖子挽到肘部，但是仍然佩着枪和军刀，柔软的发丝被风吹拂得十分零乱。
　　“非常荣幸有一同进餐的机会。”
　　以超出寻常的绅士姿态把米达麦亚迎进帐篷，罗严塔尔在帆布帘放下，将二人与外部的嘈吵世界隔离的那一瞬间一把勾住米达麦亚的腰把他拉倒在行军床上。
　　米达麦亚猝不及防，军刀柄砸在罗严塔尔腰间，让对方发出浅浅的呼痛声。
　　“干吗……我就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请我吃饭这种事情……”
　　“吃饭干什么？”
　　罗严塔尔斜倚在床头，“我现在也只能领到普通士兵的口粮，没有酒，有也不能陪你喝。我马上就要领部队往下游执行渡河任务了。”
　　“地点呢？”
　　“皮亚琴察。”
　　罗严塔尔简单的回答着，米达麦亚倒吸一口冷气。
　　“皮亚琴察……？那是帕尔马公国的领地！为了取得战略优势不惜侵犯中立国的权益吗？”
　　“中立国的权益？”
　　罗严塔尔仿佛是本能的反应一般，这样冷酷地讽刺了一句。
　　两人对视了片刻。米达麦亚凝视着桌子上的粗面包和熏咸肉，安静地说道：“的确是不错的战法……不仅仅是主权，在补给不足的这种状况下，想要兑现当初煽动士气时许下的诺言，大概不久之后，对中立国进一步的洗劫也势在必行吧。”
　　有一瞬间，两人似乎感觉到意大利的春天有些寒冷，米达麦亚五指缓缓地从蜂蜜色的发丝当中滑过，灰色的眼睛当中闪过一丝自嘲的无奈。
　　“不要这样认真吧。”
　　以一手揽过米达麦亚的肩膀，罗严塔尔双眸微阖，暗棕的发丝拂过米达麦亚鬓边，“这种时候应该祝福我才对。”
　　“是的……不过我相信你会成功，如果我能够在你的麾下作战，相信感觉应该不错。”
　　“我怕那样的话，我会不敢再使用骑兵担当冲锋和突袭的任务了。”
　　“别开这样无聊玩笑，我会让你满意的。”
　　米达麦亚这样笑着，他抬手的动作在空中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划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落在罗严塔尔的鬓边，抚弄着对方暗棕色的头发。
　　罗严塔尔闲适地半躺着的修长身躯有些紧绷起来，帐篷之外，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围着篝火大声说笑着，但是里面十分安静，双方似乎能听到彼此经过了克制的深沉吐息。
　　“祝福你，你要记得，若不是为了激励士气，指挥官不应使自己身陷险境。”
　　“我不会。”
　　贴近的身体使得浮动的空气仿佛带上了异常的热度，米达麦亚想到早在出征前罗严塔尔曾在墓地吻过自己——不管是出于何种情愫，他此刻宛如被诱惑了一般，有一种想要重温那种醉酒般的眩晕与悸动的冲动。
　　很慢地，罗严塔尔再次吻了他，动作温柔，就像是轻浅的啜饮杯中的佳酿。他们都闭着眼睛，感觉着彼此的唇的柔软和热度，指尖在对方的发间游移着，感受着对方血液流动、心脏跳动的力道。
　　米达麦亚弄不明白罗严塔尔为何要吻他，就像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迷恋对方的嘴唇一般，但是他们都出于本能一样地拥抱着彼此，两个人并排地挤在行军床上。
　　“时间真是太短了，米达麦亚。”
　　金银妖瞳的军官一手撩拨着近于乌黑的额发，用一种宛如叹息的声音对他说着。

　　5月7日拂晓，草木仍在沉睡，河流的湍急仿佛为即将爆发的战斗报出了第一声警告。3600名掷弹兵与2500名骑兵在奥斯卡•弗朗索瓦•德•罗严塔尔上校的指挥下，以闪电般的速度在皮亚琴察度过波河，击败了遭遇的奥地利骑兵，踏出了进攻米兰、征服伦巴第的第一步。
　　当枪声回响在朝阳的第一缕光芒中，罗严塔尔用他那双异色的眼眸仰望沾染了硝烟的天空，可以预见到，这又将是一个血染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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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兰城的大门如今正为这支由成千上万饥饿、疲惫、□□中烧的士兵组成的得胜之师敞开。
　　米兰人民欢迎这些异国来客将他们从奥地利奴役者的手中“解放”出来，但是拿破仑本人并没有打算遵守他在宣言当中所说的：“成为人民的朋友”的承诺，而真正打算让这座伦巴第的都城“为战争做出贡献”。

　　夜色中的米兰十分美丽。
　　如同流银一般的月光下，罗严塔尔骑马穿过这座富庶都城的街道，米兰大教堂如云的尖顶和雕镂精细的窗棂在薄雾般浮动的银色光芒中好像冷色的火焰在燃烧。
　　罗严塔尔看着酩酊大醉的法国士兵用滑膛枪射击教堂的窗户。
　　骑兵的马踩在石板路上，凌乱的蹄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
　　他悠然地从此间走过，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不过一场热闹的喜剧，而他自己只是漠然的欣赏者而已。

　　耀眼的灯火在宴会大厅中闪烁着，照耀着底下觥筹交错，烈酒辛辣的气息和葡萄酒的芬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仿佛升腾着薄紫的烟雾。
　　有一名军官自身后大力拍击罗严塔尔的肩膀。
　　“怎么没去找女人？”
　　罗严塔尔转过身，在新近的洛迪战役后与他一起双双晋升为准将的“法兰西第一骑士”卓卡金•缪拉[注1]虽然已经口齿模糊，但是笑容仍然英武豪迈——若不是醉酒不轻，他是不会用如此粗鲁的开场白和同僚打招呼的。
　　这名年青的准将是一名农场主的儿子，少年时代曾进入过神学校学习，虽然出身低微，但是却举止文雅，仪容不俗，且身姿挺拔、孔武有力，与罗严塔尔一道被公认为军团内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罗严塔尔笑了笑，他顺手取过一杯香槟倾入口中，任凭那香醇顺滑的液体滑下喉咙。
　　“今晚一起喝一杯如何？我听说贵官的酒量和英勇都是法国第一的。”
　　缪拉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显然还保留着最后的理智，操着磕磕绊绊的法语拒绝了罗严塔尔的邀请，表示自己马上要离开。
　　“怎么？难道还会有任务吗？该不会——还是替司令官阁下向巴黎送信？”
　　“怎么会，早就不是了。”
　　缪拉暧昧地向着罗严塔尔摇了摇头——他们共同的长官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令人惊讶地）狂热爱恋着自己新婚的妻子约瑟芬，而且在战争间隙不断给她写信倾诉蜜语，但是久经风月的约瑟芬并未将这桩婚姻放在心上，她与某个年青诙谐的法军上尉形影不离，并且还不忘记与替丈夫送信的英俊骑兵——也就是曾经的缪拉本人，调调情，这在军队内部差不多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可怜的丈夫本人被蒙在鼓里、日夜经受着爱情之火的煎熬而已。

　　这两名最近军中的风云人物的交谈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缪拉向来喜爱耀眼的衣饰，今晚他穿着与其战场上英勇无匹的锐气十分相称的华丽骠骑兵礼服，崭新的皮靴、鲜红的短上衣和漂亮的双角帽相映生辉；而罗严塔尔则是穿着一件典型的将军服，蓝色呢绒、金色双排扣，雪白的手套口露出艳红的袖饰。兼之当事人双方都是堂堂的美男子，就更使得攀谈的场景像画家笔下的杰作一般令人称羡。

　　就在罗严塔尔刚刚和缪拉告别之后，他所要寻找的目标——米达麦亚，由大厅另外一端向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有着蜜色头发和灰色眼眸的青年显然醉得比缪拉更加厉害，这从他被酒精熏染成潮红的双颊和身后一大群醉醺醺的骑兵军官壮大的送别声中可以清楚得知。他穿着洁净整齐的猎骑兵军服，但是漂亮的翻领和左胸都被溅上了不少酒浆，宛如战场上沾污的血迹。
　　他踉跄地走到罗严塔尔身边，扶住桌子，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干吗这样没节制？”
　　扶着米达麦亚走出大门，罗严塔尔低声说道：“我可不认为喝酒喝到连马都上不去的骑兵指挥官能让我满意。”
　　一手抓住那匹剽悍的黑色战马的缰绳，米达麦亚的身体无力地摇晃着，他靠在马鞍上喘息了片刻，把额头抵在绘有红色纹饰的羊皮鞍垫上。
　　冷风把蜜色的头发吹得四散凌乱，米达麦亚勉强地想要爬上马背，但是酒精的腐蚀让他很难做到这一点，罗严塔尔从背后伸出双臂，把他不听话的身体抱了上去，随即也一手拉住缰绳，稳稳地一跃而上。
　　一骑双乘，然而似乎影响不到罗严塔尔那匹悍马的脚力，但是马的主人并没有让它尽兴奔驰的意思，罗严塔尔把米达麦亚裹进大氅，单手控住缰绳，用一只手把对方发冷的身体抱在怀里。
　　战马缓步行走，穿过米兰的闹市区，夜色的帘幕中，刺耳的笑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纵横交织，放浪形骸的士兵们唱着雄壮的军歌招摇过市。
　　米达麦亚虚弱地伏在马背上，坐骑随脚步的节奏的轻微颠簸从没有一次令他如此眩晕难耐，罗严塔尔的手臂牢牢地抱着他，防止他从马上跌落下去。

　　罗严塔尔的下榻处是靠近市郊的一处朴素居所，卫兵看到自己的上司归来，怀里抱着一名醉酒的年青骑兵军官，不禁十分惊讶。罗严塔尔将米达麦亚扶到居室的床榻之上，示意卫兵去为他准备毛巾和热水。
　　他擦拭着米达麦亚额头渗出的冷汗，解开对方的外套与衬衣的领口，米达麦亚的眼睛微微张开，月光如熔化的白银洒落下来，给灰色的眼眸蒙上一层剔透的水精流光。
　　罗严塔尔沉默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他的居所如今十分安静，甚至能够听到窗外传来的初夏虫鸣。
　　米达麦亚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他彻底睁开的眼睛告诉罗严塔尔他的醉态只是身体上的，灰色眼眸当中浮动着苍冷的岁月感。
　　他们当然知道，那名叫做拿破仑•波拿巴的将军会让整个北意大利——甚至在未来还会使罗马教皇一起，像米兰一样成为他的奴隶。
　　这就是这个时代，作为一名军人的野心、残忍、职责和荣耀。

　　注1：卓卡金•缪拉，法军著名骑兵将领，拿破仑妹夫，战风十分黑枪，与银英中奈特哈尔•缪拉无关系，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