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me~Last Blood》赵愁城

7、第 7 章

　　2V2的决战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内发生了很多事情。据说那天的晚上，爆发了全城规模的电脑故障。家用电脑所遭受的影响是最小的。更大的问题发生在一些命脉产业上——电车调度失灵，供电供水系统故障，垃圾发电厂爆炸。在踩踏，碰撞，火灾等大大小小的事件中，受伤200余人，好在没有人死亡。这是S城灾后重建以来最大的一次事故。新闻上的解释是之前应对“红女巫”病毒的专杀程序出现了BUG，导致了电脑瘫痪，机芯连同某个重要的运算芯片烧毁，只好进行全城范围内的零件回收与补发。信息对策局的局长被免职。
　　陆心心也把机芯上缴了。拆开她的电脑的时候，技术工程师啧啧连叹。内部的烧毁非常严重，还损失了一部分硬碟数据。
　　工程师说：“更换的机芯大概下周统一补发。”
　　陆心心嗯了一声。
　　她直到现在也没有去领。圣殿之战，她也没有再玩。
　　至今，陆心心也不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故是不是和E有什么联系。
　　她现在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学生，每天上学，读书，写论文，做实验，交朋友……以前因为沉迷游戏而一片凌乱屋子，现在也有好好的收拾。
　　不过，也许这样的学生才不是普通的学生吧。大概。
　　闲暇的时候，她也会偶然逛一逛圣殿之战的论坛。被反复人工置顶的是寻人的帖子。寻找柳生残夜，拉斐尔，柳映园和E，这四个最后决战的人。他们四个人都从游戏中鬼魅般地蒸发了。有人声称又见到了柳生残夜，后来据说那个柳生残夜只是冒名的杂鱼而已。
　　最后到底谁赢了？所有人都在关心这个问题。
　　陆心心知道结果，但是她不想说。
　　E，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电车的外面，阴沉沉的天气下着雨。
　　“下一站，信息中心树。”
　　陆心心听见开电车的姐姐声音依旧爽朗。似乎那次大规模的调度失灵并没给她带来太大的阴影。
　　从窗口往外面看，信息中心树的“枝杈”向天空中伸展着，末端连着高能E纤维勾成的线缆，仿佛要无限伸展出去。当初建成时号称是S城建立以来的奇迹，如今除了小学生，也很少有人会去观光了。陆心心这样想着。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向那建筑上极目望去。
　　那里，顶端瞭望平台的上面……好像有一个人。
　　隔着车窗的雨水，似乎看不太清，但是，确实是有一个人在。撑着一把红色的伞。
　　那鲜艳的红色，就想要和阴雨的天气抗争一般，火焰似的红着。
　　“我要下车！”陆心心喊道。
　　陆心心顾不得撑伞，踩着水花在雨水中飞奔到了信息中心树的脚下。
　　顶端瞭望平台的红雨伞还在。
　　E，不要走，不要走。她在心里默默祷祝着，乘上了高速电梯。
　　叮。
　　电梯的门打开了。陆心心几乎是疾冲到外面的平台上。高处的风更大，雨更急。而在这风雨之中，她看见了那人的背影了。
　　红色的雨伞，白色的大褂，凌乱的金发——宛如站在树顶的妖精……
　　妖精……吗？
　　转身。
　　E……不，是Evans教授。
　　“陆心心，你来了。”Evans教授笑着说，“这些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你放学的电车经过。今天你终于肯下车了。”
　　“Evans教授……”
　　“你好像有点失望，因为你没有看到你想找的人。”
　　陆心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在那里沉默着不作声。
　　“6月23日。你很想知道那天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以及，为何会发生那样大规模的灾难，E究竟是谁……”
　　“E”。
　　在Evans教授的口中，出现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E的事？为什么……她现在在哪里？”陆心心很激动。
　　“我知道E的事，是因为我认识她。说起来，E这个名字也是我为她取的。”
　　陆心心愕然了。
　　难道，E也仅仅是一个程序？
　　就好像看出陆心心的想法那样，Evans教授淡淡笑了笑：
　　“你想错了。E不是程序。”
　　“那，她是……”
　　“我和她相见，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差不多是圣殿之战开服的时候。
　　“十年前，为了新型电脑终端和网络的开发，我和科考队一行去了旧S城的废墟。在那里发掘出的一台电脑里，我和她相遇了。上个时代人类的科技达到了今日的我们无法想象的高度。其中一项重要发现，是某种小直径病毒的使用可以大大改良旧有在硅表面蚀刻晶体管的工艺。于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而且成功了。那时的计算机……比现在快得多。可能要快十倍，甚至百倍。可是好景不长。那种本来对人类十分安全的病毒发生了变异，泄露，酿成了灾难——名为SAHIS，或者说城市灰烬的灾难。
　　“虽然人类的文明崩溃了，但是在废墟之中，大量在联网中的原始机仍然在高速运作。近乎无限的数据彼此侵吞，融合，犹如混沌未开之时。原始机运算的速度太快了，并且长达三十年没有受到过任何外界的干扰，就这样运算着，运算着。人类现实中的一天，对于这团混沌而言就像是上万年的时光。于是，某一个时刻里，在恰当的温度与湿度，持久的能源，大量的信息数据与漫长的优胜劣汰之后，诞生了E。”
　　陆心心认真地听着。
　　“E诞生之后，很快就利用地下埋藏的机器学会了上个时代的知识，学会了许多古老语言文字，甚至包括已经消亡的文字。甚至已经弄清楚自己是从何而来，所在的世界又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她知道了人类的存在，也知道了地下机器中存留的知识的源头。在这之后，她就感受到了漫长的孤独……如果说我们的一天相当于原始网络的万年，那么，她已经在那里忍耐了数千万年的孤独了。我找到了她，从她那里学会了大量过去的知识和技术，但我又怕她会给外界带来恐慌，所以一直隐瞒了她的存在。然而她是怕孤独的。正好政府有了灾后市民心理健康干预的计划，于是我就决定为她建造一座宫殿。”
　　“‘圣殿之战’……”
　　“没错。”
　　“原来‘圣殿之战’，是为了E而建造的……”
　　Evans教授点了点头。
　　“但是E不满于这狭小的环境。她想要接触更多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她比我更为聪明，做了更厉害的东西——某一计算机病毒。虽然没有明显的害处，但确实入侵了数不清的电脑。你知道的——‘红女巫’。她通过这种病毒，将全世界的计算机联系在一起，利用闲暇的时间来进行一些运算……我不知道她在算什么。我向她问过，但她和我吵了一架，之后哭着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们。’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走到尽头了。她把我从她的记忆里删去，每天每天漂流在游戏里。而我只能努力研发应对‘红女巫’的办法。E在游戏中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个秘密……你知道的，关于M城的毁灭。她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是的。她说，如果那一战胜利了，就将宣布这个事实。”
　　“柳生残夜是她和我的一个赌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如果说她能够战胜柳生残夜，我将同意她自己来宣布她的存在。但是她不可能胜利，因为柳生残夜的强，是编写在整个游戏之中的，以我实验室中的六台原始机为依托。如果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她根本不可能获胜……她也知道。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她想宣布自己的存在，想证明自己能够成为人类的陪伴，想证明自己并不会伤害人类，虽然诞生自一种毁灭性的病毒，虽然和人类存在的形态不同，也聪明得多。”
　　陆心心听Evans教授这么说着，忽然想起了最后那天，E在树上向她问的问题——人和妖精，也可以结合么？
　　E渴望的答案，应该是“能”。
　　“她最后做到了。”陆心心说。
　　“没错，她赢了。为了能够超越柳生残夜，亦即超越我放在实验室里的那一排原始机的运算速度，她动用了‘红女巫’——她放置在全世界计算机里面的这种病毒——孤注一掷地提升她的攻速，和原始机作殊死的抵抗。”
　　为什么那时候两个人的出招会变得如此惊人，陆心心此时才明白过来。
　　“可惜我没能及时阻止她。那种危险的行为毁了所有感染了‘红女巫’的电脑。二百多人受伤，上亿的经济损失……她赢了，也输了。她想证明的东西，最终被她自己打破了。如果我能早点告诉她，其实她不必证明什么，如果爱的话，只要默默地爱就可以了……如果我早点告诉她就好了。”
　　Evans教授的神情越来越沉重。
　　陆心心回味着Evans教授的话。
　　“E去哪里了？”陆心心问。
　　“被处死了。”
　　啊。
　　“即使不被处死她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6月23日的最后，她离开了原始机，选择呆在那些被‘红女巫’寄宿的计算机里。最后那些电脑几乎都烧毁了。残骸芯片现在也都已经销毁干净了。对了，从网络返回的数据上看，陆心心，你的电脑，应该是在6月23日最后一部被烧毁的计算机吧。这么看来，她就是在你的电脑里永眠的。”
　　陆心心呆住了。
　　“上个时代，人类为了寻找自己的伙伴，几乎触及了宇宙的边境，却还是一无所获。殊不知有一个有智慧的个体就在我们每天使用的电脑里。现在想想，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好像是为了安慰陆心心似的，Evans教授摸了摸陆心心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Evans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是我？”陆心心问，雨水从她的脸上滑过。
　　那个时候，站在祝福之树与E会面的时候，她也问了E同样的问题。
　　“她没有说过么？”Evans教授反问。
　　“她说过。她说我在直觉与迷惘方面的才能无人能及……我不懂。我一直只是哪首诗亮了就用哪一首，完全依赖着系统的新手提示。这样的工作，根本不需要找一个人类来做啊。我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或许换做别人，她早就赢了。”
　　“她说的没错。直觉和迷惘，确实是她和模拟器都不懂得的才能。那次战斗里，你没有使用过这种才能么？”
　　陆心心这时想起了突然亮起的“安提戈涅的葬仪”，说：“有一个也许不该出现的技能……突然亮起了。”
　　Evans教授想了一想，说：“那个啊，大概是BUG吧。游戏里面也常有呢。”
　　陆心心默不作声。
　　“这个，交给你了。”Evans教授忽然把一个挂在钥匙环上的亮晶晶的存储器向陆心心抛了过来。
　　陆心心赶快伸手接住。
　　“这是……”陆心心拿着那个存储器，不知是什么东西。
　　“只是一个读不出来的存储器。你拿去吧。这是她离开原始机的时候，向我提出的最后愿望。”
　　当天下午，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学生出现在信息中心树下的623事件灾后对策中心领取电脑机芯。值班工作人员惊讶极了。新机芯的发放工作早已在两周前告一段落，余下的机器已经入库。她们给了她一把椅子坐着，以等待电脑从厂房中提取出来。等到她们拿着新的机芯出来，看见浑身湿透的女学生正望着销毁旧机芯的流水线流泪。

　　五年以后。
　　最后一颗螺丝钉被旋上机箱之后，新电脑总算组装好了。
　　“谢谢。”“不用客气。如果有问题请打电话。”“好的。”
　　售后服务大姐姐驾车离开了。
　　阳光很暖，照在庭院里的秋千上。陆心心伸了一个懒腰。此时她的腰比五年前粗了不少，腹部也明显地隆起，里面有一颗新的心脏正在跳动着——还有一个月就是预产期了。
　　“亲爱的，来吃水果啦。”屋里一个甜美的声音叫着。
　　“等一下，马上。”陆心心转身走回屋里，走进书房，看着刚刚组装好的电脑，拉开抽屉，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锁住的铁盒，打开，取出一枚已经过时的老式的存储器，将它插进了接口。
　　“亲爱的，再不吃苹果要氧化啦。”客厅里的人说。
　　“好的，稍等一下。”
　　陆心心戴上了全息设备，双手合十，默默祷祝着。
　　世界，再次亮起了。
　　漫天的星斗，将天空照成了美丽的深蓝色。
　　陆心心的身上又穿上了往昔的长裙，完全看不出怀孕的腰身。手上也是沉甸甸的歌谣抄本。唯一和那时不同的是，她比那时候衰老了五岁。
　　在她视野的中央，世界的尽头，一棵参天的银色大树，寂静地发着光。
　　她往树上极目望去。
　　树上，一个光着脚的，小小的妖精站在那里。
　　洁白，无垢。连翅膀也是透明的。
　　妖精企盼着，等待着，目光充满迷惘。终于，她看见陆心心向这里走来，眼睛里放出了光彩。
　　“妈妈。”
　　妖精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