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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梅九爷 ...

  •   春风来袭的二月,在琅嬛阁以及官府的双重通告下,夏烨长公主殿下回归九离的消息于短短几日之内传遍天下。二月初十那一天,一身华服的曦和头戴金冠,转身于王座之上坐下,百官伏首的情景,由宫廷里最好的画师,历时三天绘制完毕,收藏于九离宫内。

      在那一幅画上,女帝曦和的身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海茶商会的梅九爷,另外一个是新任的星官朝颜。

      人们惊讶地发现,名动天下的梅九爷,居然成了女帝的义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天下第一商会海茶将会向夏烨全面靠拢,成为一大助力!但更令人们惊讶的时,那个能跟梅九爷一样,站在女帝身边被画进画里的星官。他是谁?他从何而来?为何能站在那里?

      所有人都在疑惑,但就在他们的疑惑还没解开的时候,另一个惊天的消息就又把他们的视线转向了别处。

      南羽夺嫡。

      随着三皇子的归朝,夏烨皇位的更替,南羽那一直暗涌的夺嫡风波终于爆发。南羽帝都,因此陷入了长时间的动乱。

      很多看得比较深远的人都说三皇子北羽选择回归的时机很不好,如果他这时候留在军中,趁着夏烨先帝逝世新帝刚刚登基的这个时机,带兵大举进攻,定能有所收获。到时候再归朝,胜算一定会高上很多。他的两位哥哥也在暗自狐疑,或者偷乐,认为这个一向精明的弟弟是被皇位冲昏了头脑,终于犯了糊涂。

      可只有很少的人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夏烨的新帝与南羽三皇子之间的故事。所以,也就很少有人能猜到,这前后两件事情之间,所存在的那因果关系。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被因果循环所束缚着,所引导着。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曦和不相信所谓的宿命,但她相信因果。因为她觉得这就像是有白天就有黑夜一样,简单又合理。

      二月十五,正是月半。梅九爷即将远行。

      曦和站在九黎宫前的广场上为他践行,这个率性而为的新帝,可以把宫门关了不接见大臣,也可以心情不好了不去上朝,但是梅九爷出行,她却一路送下了长长的石阶。

      因为她不知道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再有命回来。

      这一天,梅九爷出任夏烨总调度使,前往边疆。这一天,苏小满看着手里的信件,苦笑连连。这一天,南羽三皇子于皇宫正殿里,亲手格杀了他的两位兄长,在血泊中登基为帝。这一天,女帝曦和站在台阶下,望着这座属于她的城,这片属于她的天下,静立良久。

      百姓们从店铺中走出,从宅院中走出,从街巷中走出,遥遥看着他们的新帝。他们的目光存着怀疑,亦存着期盼。

      女帝的身边,站着星官。

      半个月后,夏烨边疆,西门关往内二十里处,祠月坡,军中大帐。

      一路从燕城跟随而来的副官看着苏小满,道:“将军,总调度使大人到已经营外了,是不是要……”

      闻言,苏小满停下笔,张口欲说,却见一柄折扇已是挑开了帐帘,有人不请自入了。

      “小师弟啊,我大老远来了,你怎么都不去接我?有什么事比你师哥更重要?”

      听见这话,副官知道这儿估计没他什么事了,便很识相地现行退下。苏小满揉揉眉心,提笔沾墨,一边低头继续写着,一边道:“我可不记得,有让师哥你来。”

      “待人不能这么冷淡,小师弟。师哥跟你说,要常常笑一个,才能活得长久。”梅九爷背着手拿着折扇,在帐中慢慢地踱着步,目光四下浏览着,似在打量苏小满的平日起居。

      苏小满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我笑得出来吗?”

      “怎么笑不出来?”梅九爷勾着嘴角,回了一个雅笑。

      “我明明说了,让你在燕城好生歇着,要不就去九离帮你的义妹。”苏小满的语气明显冷了,颇有些怒意,“你倒好,非要乱跑。”

      梅九爷丝毫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在他的床铺上坐下,挪了挪,觉得太硬了些,不由皱眉,“夏烨有穷成这样吗,连床好点的棉被都没有?”

      “不要岔开话题。”

      “你师哥我可是总调度使,你的棉被当然也归我管,我这是在办事,你没看出来吗?”梅九爷说着,盘腿坐着,又使性子似的把被子踢到了一边。

      苏小满心里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气了,这个师哥,真真是上辈子结了什么孽缘吧,这辈子才老是这样让他放不得心。他心里暗叹一声,放下笔,过去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这棉被又哪里惹你了,这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在燕城锦衣玉食。”

      “我今晚就睡这儿了。”梅九爷用折扇支着下巴,做了个决定,“你打地铺吧。”

      苏小满知道他总是辩不过这个师哥,干脆也任由他来,只是看了看桌上的战报,眉头微皱,道:“既然如此,那今夜你好生在这里歇息吧,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

      “有仗要打?”

      “嗯。”苏小满点点头,又叮嘱道:“这儿有重兵驻守,很安全,你待在这里我也比较放心。待会晚了,好好待在帐子里,别到处乱跑给别人添麻烦。”

      “小满你总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我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师哥。”梅九爷斜睨了他一眼。

      苏小满却直接无视了他这句话,坐回案前,翻起了案牍。梅九爷顿感无趣,斜靠在床榻上出了会神,竟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过去的梅九爷脸上,渐渐显露出了一丝倦容。苏小满走过去帮他掖好被子,看到这抹倦容时,又不禁眉头大皱。

      从九离到这里,可不近。连着半个月的赶路,就连身体健壮的人都要吃不消,更何况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孱弱的梅九爷。苏小满本来打算,若他真来了,怎么说绑也要把他绑回燕城。但真到了这时候,却又心软了。

      他知道他这师哥一直觉得有愧于他,想要弥补,所以此次来意之坚决,大约也无人可以撼动。而且……苏小满猜得到,他这次来,也许就没抱活着回去的想法。

      他感觉到累了,是真的累了,所以愿意去死,或者很早就想要死去。

      在小时候颠沛流离之时,在以声色侍人之时,在那件事发生之时,在大仇得报之时。他有很多时候都想要死去,但却总是活了下来,在这个他无比憎恶的世界上活了下来。

      苏小满知道,他一直不曾释怀。所以当他在燕城遇见曦和时,才会那般的震惊,才会时时刻刻都把她牵挂在心上。苏小满知道,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梅九爷真正的妹妹,其实还一直活在梅九爷的心里,至死,不能抹去。

      那也许是梅九爷对于妹妹对大的缅怀,又或许,是他因为憎恶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而给自己种下的一个梦魇。

      苏小满又不禁想起爹爹第一次把梅九爷带回山门的情景,那是个下雪天,天空飘着雪,院子里开满了红色的寒梅。那一天,世界是那样的白净。

      师兄弟们围着梅九爷叽叽喳喳地说着,争论着他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只有苏小满没有参与,因为他当时看得愣住了,惊讶的发现原来天底下还有长得那么漂亮的人,就算他摆着一张冷漠的生人勿近的脸,就算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冬衣,脸上还有淤痕,也还是很漂亮。

      哦,当时梅九爷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那就是他的亲妹妹——阿珏。是个人如其名,像玉一样温柔,像玉一样无暇的女孩子。

      爹爹的门派只是个小门派,所以苏小满从小就没有什么少爷的架子。因为梅九爷比他年纪大,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管他叫师兄,管阿珏叫小师妹。

      梅九爷待人很冷淡,也很抗拒,所以苏小满总是不太敢跟他搭话。虽然他很想跟他说说话,可那么天仙一般的人儿,总感觉跟凡人开了口就会跌落凡尘一样。所以苏小满折中地跑去跟阿珏说话,阿珏是个好女孩,从来都不会拒绝的。

      只是梅九爷很宝贝他妹妹,起初也不太让他接近,很久之后,才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从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那一年,梅九爷十六岁,苏小满十四岁,阿珏十三岁。

      那段时间他们三个总是形影不离,去哪里都在一起。刚进门时阴郁戒备的梅九爷也渐渐地变得开朗,渐渐地会笑了,会跟苏小满开玩笑了。苏小满觉得很开心,原来那人笑起来,更加漂亮。但苏小满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这是个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了。

      还有一件事情让苏小满一直很在意——师哥他从来不愿意去澡堂子里洗澡,就算是三伏天,也把自己裹得好好的。即使热得出汗,也不脱衣服。

      这个疑惑直到很久之后,苏小满才解开来。那是在他们的门派被仇家覆灭之后,重伤垂死的爹爹讲出了捡到师哥那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本性纯真的苏小满,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叫做‘男宠’。才知道为什么师哥一直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才知道他为什么从不在人前脱衣服。

      没有父母的身世注定了他的颠沛流离,天赐的容颜注定了他所要承受的痛苦。他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会画眉,他很与众不同,但他痛恨这样的与众不同。

      门派被灭之后,师兄弟们都散了,只有梅九爷,义无反顾地担起了照顾苏小满的责任。那几年颠沛流离,有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去弹曲子赚钱,可日子就那么过来了,三个人互相扶持着,再大的困难也挺了过来。

      苏小满二十岁的时候去从军,发誓要闯出一片天来,让师哥和阿珏不再吃苦。于是他一个人远走,混迹沙场,几经生死。那个时候,苏小满常常幻想着有一天,他衣锦还乡,师哥还在,阿珏也还在。可是事实却不是那样,根本……就不是那样!

      当他在军营里收到急报,丢下战局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个禽兽,海茶商会的那个禽兽,把他们兄妹都掳了回去。面对海茶那样的庞然大物,梅九爷为了保全妹妹,不得不就范。可是……阿珏却还是没能逃脱那人的毒手。

      那一天,苏小满冲进房间的时候,看见梅九爷躺在地上,被人挑断了脚筋,鲜血染红了地面。他的身上满是伤,就算爬,也没有了爬的力气。而隔着一层纱帘,房间的更里面,阿珏死在了床上。

      她是咬舌自尽的,那个禽兽看着她满口的鲜血,早已色厉荏苒。苏小满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他给杀了,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阿珏那双无法瞑目的双眸阖上。

      他走出去,看到血泊中的梅九爷,仿佛他声嘶力竭的呐喊还在耳畔萦绕——那就像是一个深沉的,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梅九爷的眼角留下了血泪,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活生生发生在他面前,可是他无力阻止,他的喊声,传不到那高高在上的苍神耳里。他甚至不能再站起来。

      自那以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躺着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景色可以倒映进去。他还没有死,却好像已经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他无法接受阿珏的死,无法接受那样的死法,更无法接受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珏死了。所以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他不再言语,不再动弹,不再看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

      苏小满整日整夜地陪在他床榻前,他该怎么去唤醒他,怎么去把他重新拉回这个肮脏的世界里来?他可以这样做吗?他怎么忍心这样做?!

      可是……可是……他害怕失去他,就像失去父亲,失去阿珏一样。

      梅九爷最终还是醒了过来,苏小满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

      苏小满将梅九爷以前亲手绘制的那面屏风搬到了房里,梅九爷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看着那屏风上的画,嘶哑的嗓子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向那幅画伸出手去,一个不稳,跌落在地上。苏小满赶忙扶住他,拿过一旁的白梅大氅披在了他日渐消瘦的身上。那件白梅大氅,是阿珏身前给梅九爷缝的最后一件衣服。

      那刺目的红色,让梅九爷终于醒过来了。他抱着那件大氅,对着屏风痛哭,无声的泪水打湿了地板。可任他在怎么哭泣,画中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也回不来了。苏小满抱着他,他多想替他承受这一切,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从头再来。

      在那之后,苏小满因为擅自离开军营,被剥夺军籍,分配到燕城。而梅九爷,才真正成为了世人口中的那个梅九爷。仇恨的力量,最终为海茶带来了血腥的变革。只是,不论梅九爷现在多风光,多有权势,再没有敢那他的容颜做文章,他也再没有,真正的快乐过。

      可是师哥啊师哥,你若不快乐,我亦无法快乐。即使你还我一个沙场,你若死了,这一切都将不再有意义。

      苏小满勒着缰绳,抬头仰望。这一片天空到底剥夺了多少人快乐的权利,这一场战争究竟有何意义?若梅九爷的美貌是一种祸源,那么赐予他美貌的,那一半的异人之血,是不是最深的罪孽?

      那么,追根溯源,创造出了异人的苍神,是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梅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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