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33、孔雀王（三）

　　“孔雀，你看看我，我不是你在等的人。”朝颜低头看着孔雀王，没有推开他，但单单那一句话，那低柔的声音，却让曦和感到了无比的残酷。

　　果然，孔雀王听见这句话时，肩膀明显得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来，脸庞上带着笑意，那笑容极浅极淡，透露着一丝哀婉。他用那双被遮住的盲眼看着朝颜，仰望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捧上他的脸颊。

　　“不是……你么……”他低喃着，指尖勾勒过朝颜脸侧的弧线，忽而指尖一顿，眼泪哗哗哗地就又留下来了，“你很像他……你不是他……”

　　语毕，他放开朝颜，颓然地坐在王座上，垂首啜泣。

　　霖雨看得满脸心疼，忍不住上前喊了一声，“王……”

　　孔雀王却似没有听见，只一个劲儿地沉静在哭泣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良久良久，啜泣声慢慢消失，孔雀王终于平静了下来。双手置于膝上，抬起头来，被蒙住的盲眼四下循望着。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霖雨身上，淡淡的嘶哑声音问道：“你是……阿初？”

　　霖雨连忙跪下行礼，道：“王，阿初是我的祖母，已经去世多年了。”

　　“是么……就连阿初也已经走了。”孔雀王抬头看向宫殿的穹顶，树梢合拢的地方，有一个三人合抱大小的圆洞没有被遮盖，露出了繁星璀璨的夜空。他望着这片小小的夜空，喃喃道：“又是……一百年过去了么。”

　　他的眼虽盲，但曦和却觉得，尽管隔了一层绸带，他仍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孔雀王的大神通之下，眼盲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孔雀王问。

　　“霖雨。”

　　“霖雨，你过来。”孔雀王伸手唤霖雨过去，“把这一百年来的事情，同我讲讲吧。”

　　见状，朝颜便和曦和现行退出了宫殿。来到外面，生了个火坐下，曦和一边拨弄着柴禾，一边问朝颜道：“是你唤醒了孔雀王？”

　　“嗯。”朝颜没有否认，点了点头。似是知晓曦和心中的疑惑，他便主动解释道：“是我身上的气息唤醒了他，他以为是他等的人来看他了，所以便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气息？苍神的气息？”闻言，曦和皱起了眉头。既然这么说，那么朝颜跟苍神……

　　“你不要瞎想，我不是苍神。我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特殊的关联，这个关联，在你回到九离真正登上王位之时，我会告诉你的。”

　　闻言，曦和便也不再多问。左等右等不见孔雀王和霖雨出来，曦和便干脆站起来练了会功，等练累了，便窝在朝颜身旁小睡了一会儿。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深很深的噩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那那一天，那一个秘密被戳破，与北落分道扬镳的晚上。她梦见朝颜依旧冷声让她杀了北落，她接过了剑，手一直在颤抖。她一步一步地拿着剑向前，向前，直到——她不忍地闭上眼，把那把长剑直直地刺进北落的胸膛！

　　她杀了北落！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梦里的北落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绝望的，悲伤的眼神。是她杀了北落。

　　长剑哐当一声从她手中掉落。她的手上，衣服上，都沾染上了北落的鲜血，鲜红的，好多，好多血。她颓然地跪在地上，抱起北落的尸体痛哭，那悲凉的喊声，声声泣血。

　　可是这仍旧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她杀了北落！

　　而当她倏然从噩梦中惊醒，看见朝颜担忧的脸时，一摸脸颊，发现满脸的泪水。她怔怔地坐起身来，那时而癫狂，时而失魂落魄的样子着实把朝颜都吓了一跳。

　　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淌，曦和忽而忍不住，揪着朝颜的衣服，哭出声来。

　　“怎么了？”朝颜轻拍着曦和的背，“做噩梦了吗？别担心，梦都是假的。”

　　“不，也许那梦是真的。”孔雀王却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殿门口，温和地看着痛哭的曦和，“这里的树，叫做沉梦树，能把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重现于梦境。”

　　“把真实发生过的场景……重现于梦境……”曦和喃喃地重复着孔雀王的话，随之而来的，却是脸色的倏然变白，“这怎么可能，那不是真的……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怎么了？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朝颜抓着曦和的肩，企图让她恢复镇定，可曦和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不可置信和无尽的恐惧。她浑身颤抖着，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曦和，曦和……”朝颜一遍一遍叫着曦和的名字，可曦和却像是还沉静在噩梦里，什么都听不到。

　　第一次，朝颜感到了措手不及与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形，他竟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这时，孔雀王走过来，伸出玉手，在曦和的额头上轻轻一点。曦和便安然地闭上眼，倒在朝颜怀里。

　　孔雀王道：“放心，她只是暂时睡了过去。我关闭了她的梦境，她也应该不会再梦到之前的场景了。”说道这里，孔雀王顿了顿，面对着朝颜，感受到他身上那似曾相识的气息，总是令他有些恍惚，恍惚着以为是他回来了。但终究……不是。孔雀王终究还是别过眼，用轻柔的声音道：“带她进去吧。”

　　“多谢。”朝颜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而后便抱起曦和，走进了空着的宫殿中。只是里面没有桌椅，更没有床铺，朝颜便把曦和放在了孔雀王的王座上。

　　他蹲下来，看着她沉静的睡颜，眼角那颗好看的泪痣，良久，无言。

　　宫殿外，时隔一百年，白首山终于迎来了苏醒的主人。孔雀王醒了——这个消息，就像春风吹过大地，吹暖了每个人的心头。无数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还有更多的人点燃起了火把，在朝这里进发。

　　这里，有他们苦心等待的王，他们要来这里，进行一场彻夜的狂欢。

　　这一夜的白首山，成了灯火的海洋。整个山头遍布的火光，点亮了夜空，点亮了图连山脉。

　　“王，你醒了……”

　　“王，我们的王，你终于醒了。”

　　“王……”

　　无数的人在低喃着，歌唱着，在那欢笑和泪水中，仰望着那个静蓝的身影——那是他们不变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