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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辩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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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机觉着自己着了魔,但凡他闭上眼,眼前就是高阳不断开阖的红唇,似春日花瓣一样的小口按在他光光的头上,仿佛滚烫的烙印,挣不脱躲不开。他莫名害怕出现在寺中众人的面前,就怕下一刻就有僧人指着他头顶大喊:“看!辩机被女人亲了!”
他只好整日整夜地不闭眼,一刻不停地翻译经书,储藏经书的所在乃是长安西北的金城坊会昌寺,其间僧人整理经书的速度竟赶不上辩机译书的速度,一时传为奇闻,甚至传进了那高高在上的圣僧耳朵里。
年轻人肯上进总是要受到嘉许的,圣僧命人了解一番辩机平日为人与学问,便召他常驻会昌寺。一直担心高阳找上自己的辩机大大松了一口气,会昌寺有圣僧做挡箭牌,料想就是公主之尊也不敢胡来。
其实一月来高阳什么动作都没有,光顾着看英俊的小和尚草木皆兵穷发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心虚呢,分明什么都还没发生,辩机在害怕什么呢?分明怕的是自己的心魔,怕的是情不自禁。高阳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十拿九稳。
然高阳其实也错了,辩机这只公狐狸,哪里敌得过骨子里的天欲?他不刻意勾引人就算积德了,哪里受得了旁人的勾引。
这对不堪勾引的男女相遇,实则是避不过的命。
辩机在圣僧的庇护下,慢慢沉淀下了心情,他自以为已平静,其实至多算是放松了警惕。这日他临时回大总持寺一趟去见归来的师父,然天公不作美路遇大雨,他见路边的旷野里莫名结了个草庐,便下意识要去避雨。
行到近前才发现这草庐有些古怪,四壁所垂挂的竟然都是精美轻纱,里头隐隐是个玄色服饰的女子。辩机顿时觉得不妥,奈何雨势却骤然增大,令人寸步难移,仿佛老天都在逼着他跨进草庐,他自诩心中端肃持正,遂掀开了纱帘。
“这位施主,可否允了贫僧进来躲雨?”他双手合十朝里头的人问道。
“既都是佛门弟子,就莫谈虚礼了,快进来吧!”里头传来一个女声,因着天色昏暗看不清面貌,辩机却认出了她身上是黑色的缁衣,想着既都是如来佛祖座下信徒,自己这行径也不至于无礼,当下心头大定,抬脚迈进了草庐。
只是他这一进去,就不要想再出来啦!
“小僧法名辩机,不知您如何称呼?”对方是个女尼,辩机只得正襟危坐,暗暗抖了抖身上湿透的衣衫,他冻得直打哆嗦,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对方递来一条手巾。
这手巾香得奇异,辩机抹了半天鼻涕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身下软席密实舒适,自己好像误入了离奇幻觉,草庐里“嗤”地亮了一盏灯,他这才看清那女尼的脸,他以为自己会吓得跳起来,然而并没有,反而牢牢盯着对方转不动眼珠。
是高阳公主!她扮作女尼在此地守株待兔,不用说,自己就是那只愚蠢的兔子。辩机心里说不出的惊奇,说不出的惶恐,还有令他自己也感到羞愧欲死的窃喜,他甚至觉得高阳为他扮作这样,心里是十分重视自己的。
那种警惕对方,对方却不来的失落,竟然瞬间烟消云散。原来除了师父,竟也有人对自己这样用心。
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灯光,才意识到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高阳美得恐怖。他见过十二岁的她,一个娇蛮的公主而已,他早早就从围观的人群中离去了;上一回见,帐中影、美人声、春葱手,才是真正惊心动魄;今日高阳又全然是另一番面貌,她虽穿着女尼的缁衣,襟口却是大敞着内里空无一物,雪白一片触目惊心,又起起伏伏惹人纵览。她脸上微笑着,面上一片素净,好像一个真正的比丘尼,唯有嘴上的胭脂红得热烈似火,要将辩机即刻吞噬。
这哪里是尊贵公主,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
辩机双腿发软,混忘了自己是昂藏七尺的大和尚,他若真心要跑,哪里有跑不了的道理,高阳只带了几个侍女,根本拦不住他。他却跑不了,只顾念“阿弥陀佛”,高阳笑他总是这个呆样,拉过他的手揭下自己的帽子,跪坐时足以铺地的长发瞬间倾泻而下,覆盖了高阳白到晃眼的身体,辩机心中暗暗可惜,高阳的双眼却在黑发中熠熠生辉:“辩机,把头放在我怀中,让我再亲一回,我就放你走。”
红唇的热,井水的凉,辩机想起来就发抖。他觉得自己决计不是这妖女的对手,不就是亲一下自己的秃头吗?总比被生吞活剥了好,他这样安慰自己。
高阳见辩机态度松动,信手一扯就把他埋入自己柔软的沟壑,辩机迷迷糊糊想世上竟然有如此柔软之物,高阳的唇已经又印上他光光的头顶,还去咬他耳朵。她咬他秃头,他便咬她鸡头。
暗处穿着蓑衣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她们没有想到公主真的这样大胆,而这被圣僧亲口称赞过的和尚竟也如此无耻。小小的草庐在滂沱大雨中欢快地抖动起来,侍女们因为长时间在雨中浇淋,也随之颤抖起来,纱帘被风顽皮掀起的空隙中,两道白色的影子在里头像蛇一样交缠扭曲。
高阳又哭又叫:“要死了呐!受不了啦!快把草庐掀掉!掀掉啊!”
侍女们七手八脚上去,顾不得底下二人还未分开,把纱帘子都卷了起来。冰凉的雨滴并没有解救高阳,反似被她高温的身体蒸发,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辩机的低吼被掩盖在隆隆的雷声里。二人就这般躺在雨里,浑身都透着将死的舒畅。
雷公电母偷觑着上头那位娘娘,见这位至尊正看着乾坤镜冷笑,嘴里蹦出低俗恶毒的咒骂:“贱货!”
高阳染了风寒,心情却乐得跟艳阳天似的,豫章姐姐说得没错,这和尚头上光光,底下却也灵光得很。且辩机容貌英俊、性格也讨她喜欢,就算她追逐的是一时的欢愉,辩机却满足了她全方位的喜好,于女人的天性来说,就万般也割舍不掉了。
慢慢用了情,用了心,她像一道惊雷出现在辩机生命里,复用丝丝绵密情网让他挣脱不得,刚烈至极柔情至极,没有男人可以抵抗得了。
辩机百般内疚、苦恼、自厌,身体却认了高阳做主人。
高阳该看房遗爱更加不顺眼的,房遗爱也知趣,并不在她眼前出现,高阳听了豫章的话,细心择了两个新罗婢服侍房遗爱。这新罗婢是上不了台面的贱种玩意儿,却肢体柔软性格柔顺,房遗爱身体不算健朗却爱在闺房里厮耍,新罗婢最能满足他的需要。
二人各玩各的,竟然异常和谐,以至于梁国公是欣慰地撒手而去的。高阳牵着两个儿子立在自己公公床前,心里却并不伤心,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见伤心呢,自己凑什么热闹。房遗爱知道高阳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他并没有愤怒,左右自己生不出也不继承爵位,高阳的儿子反而免了他受人嘲笑。
这一家人反常地父慈子孝,相敬如宾,其乐融融。
大哥房遗直便冷眼看着这窝畜生。
府里主人换了,房遗爱夫妇的生活却一成不变。房遗直的耳目聪敏许多,发现弟弟同弟媳早已别室而居,照高阳的性子,早该把长安都翻过来了。既然没有,定然是有猫腻。
高阳浑然不知,照旧去见辩机,辩机总是对她冷淡,唯有上榻的时候对她着火。高阳晓得他是别扭并不以为忤,况且嘴硬身软这调调她最最受用,她拿出一支干净毛笔放在嘴里舔湿,拿笔尖钻进辩机衣服里东勾西划,发现辩机忍不住了,便爬到他案上对着他脸打开腿,吃吃笑道:“来呀!”
高阳癫狂的时候,喜欢乱扔东西,辩机抓住她的手喘气道:“皇帝不喜你和房遗直争权,今夜过后,你还是少来,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你的把柄?还是我的把柄?”高阳心醉神迷哼哼道:“我早就不管不顾了,还不是为了你的儿子们,你若有点良心,就到圣僧面前说说房遗爱的好话,以后荫萌就全是你儿子的了。”
辩机不语,只是动作越发大力,房遗直在窥孔里看见案上经书新写的字早就被糊湿了,他灌下桌上的冷茶,让身边听命的游侠儿去把抛到门边的金宝神枕捡回来。
这枕头几经辗转落在御史手里,皇帝看到的时候感觉老脸都丢尽了。这可是贡品,高阳缠了又缠自己才赐给她,哪里会不记得。她竟是拿着父亲的赏赐去讨好情郎,还是个和尚。
圣僧听说后也呆了一呆,但他是个天生的无情之人,女儿国的原女王最近患了麻风他也只做不知,唯恐沾染俗世冤孽。辩机犯了死罪那就再找其他人译经,并无碍大局,因此当皇帝询问他是不是要留辩机一命的时候,他劝说皇帝秉公办理即可。
秉公办理的结果就是辩机被铡成两段儿,没人收尸凄惨至极,夜半无人的时候孙悟空出现,吹了口仙气后辩机化为原型,他的记忆慢慢回来,抱着自己断掉的尾巴茫然不知所措。
孙悟空是说不出的失望,但他也说不出斥责的话,他懂什么叫动物的天性,就跟他喜欢抓虱子一样,永远改不了的。至少小狐狸还是积累了功德,他翻译的经文将惠及人间良多。
“跟我来!”孙悟空转身就走,失去尾巴的狐狸觉得钻心疼,稍稍迈腿就无法保持平衡东倒西歪,即便如此,他还是跌跌撞撞跟着去了。
高阳被关禁闭没法给辩机收尸,哭得死去活来,又卷入巫蛊行贿丑闻彻底失势,不说给辩机的儿子挣前程了,就连自己都要看房家人的脸色。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后悔过,直到宫中传下赐死旨意,她才惊觉自己固然不怕死,但是孩子没了亲人,以后要怎么办。
房遗直却等不及了,他表示要送高阳痛痛快快去死,高阳悟出他的所谓“痛快”是何意,却无处可逃,难道指望房遗爱来救?
“你讲不讲人伦廉耻?”高阳企图唤醒房遗直作为士大夫的操守,在这点上他远比房遗爱要自省。
“人伦?廉耻?”房遗直觉得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你和道士睡,你同和尚睡,和大伯子睡一睡又怎样?”
高阳竟然语塞。
事毕,高阳漠然地衣不蔽体,来人竟然是豫章,她终于不用装好姐妹了,可以放肆地嘲笑高阳:“你也有今天!父皇对你好虽有晋阳的原因,但你的确受了恩惠,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皇驾崩时候竟然不哭。我特意选了辩机送给你,你就真的不顾礼义廉耻了,真是天生贱种!”
“因为他杀了辩机啊!”高阳嘴里喃喃:“但你杀了我!我若执意想活下去,是因为舍不得你这姐姐和孩子们。既然是假的,我也没什么舍不得了。”
豫章愣了愣,高阳已经把金钗插到自己的喉咙里。
阎王翘着二郎腿剥葡萄吃,孙悟空横了他一眼,他随即谄媚地将剥好的葡萄送到大圣手上。小狐狸看着高阳的鬼魂转不动眼珠,高阳却认不出眼前的情郎了。
孙悟空被葡萄酸到,兀自叹了口气,他同这女子交集并不多,只在蟠桃会上见过。她同她六个姐姐是天上最美最得意的风景,且她还是元始天尊唯一的女弟子。如今落得世世都要被秃驴所淫的地步,就连猴子的石头心都替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