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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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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莽莽北国,新雪才积了二三寸厚。这日天晴,原野上远远走来一行十数辆车马。这一带不久前还是战场,商贾旅人多半避而远之,方圆百里只见荒村野冢,薭草枯骨;偶尔可见一两个活人,也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或盗贼。然而这支车队却极是扎眼,马儿肥壮,车辆光鲜,并且队列十分整齐,人马皆默默无声,好似一支久经训练的行伍。
晌午,车马蹚过了一条还未结冻的小河,便在河边休整片刻。领头那辆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那男子身材高大,散发开襟,外披玄色貂鼠皮大氅,左手握着一柄长逾三尺的宝剑;女子穿一领大红云雷纹绢面斗篷,上罩雪帽,脖子上围着一圈火狐毛皮,更衬得肤如凝脂,鬓如墨染,端的是位绝色佳人。这二人信步走到水边,持剑男子忽从怀中掏出一副绘在黄绢上的图谱,摊在臂上,细细比对起来。
“卫庄大人,盖聂留下的这张地图,是否准确?”佳人在他身后静静等候片刻,不禁开口问道。
“放心。我师哥虽然脑子不太好,记性总算是不错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答道,“你看这里,连这条小河的走向也标了出来。可见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水脉,实在是了如指掌。”
“这些红点的标记是……”
“这是盖聂估计的,罗网为了与出逃的郭开接触,预先可能埋伏的几个地点。不过我很早就派人在附近探查,暂未发现有人驻扎的痕迹。”男子沉吟道,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流沙的脚程和对手逃出邯郸的时日,食指漫不经心地在图上划着。
一年前盖聂在楚国的时候,曾说过以十万金换自己的性命,并不仅是一句戏言。他在被拘禁的数日内,绘成一幅异常详尽的邯郸西郊地形图,并断言郭开出逃所走的路线必不出此图以外。卫庄考量之后,认为他所谋之事确实可行。赵国西南多山,郭开若要带着车马、财货、私兵家奴,浩浩荡荡从邯郸跑到秦国,可以选择的路线并不多。而黄金十万实在是很大的一笔财富,既然有人为了它可以出卖一国,那么相比之下若只是为它多跑几千里的路,多等上一些时日,实在算不了什么。
从听闻秦国再次举兵攻赵起,流沙便开始了各种暗中准备。卫庄先派出少量探子,装扮成逃难的流民,在秦赵边境秘密打探。他自己则离开陈地,回云梦山盘桓了一段时日。数日前,白凤的鸟群在邯郸城内探得李牧身死的消息。卫庄立即率众动身,日夜兼程,先抵上党,再自太行山东麓往邯郸的方向追索。
可是如今一路行来,未免太过顺畅了,从未发觉秦人的埋伏。莫非盖聂的判断有误,郭开出逃的路线不是往西,而是向东入齐、甚至向北逃入匈奴?抑或自己太过急躁,李牧虽死,郭开仍有赵王庇护,因此暂时不必出逃?卫庄正在沉吟不定,忽然之前派出去的两名探子匆匆自东面返回,报道:“主人,前面有狼群拦路。”
“狼群?”卫庄失笑,心下也不免疑惑;云梦山中也有狼,他对狼的秉性亦略知一二:狼喜在晨昏之交捕猎,有时也在夜里,却极少于昼间成群出动;况且狼虽贪狡,倒也很识时务,若非饥饿到极点,遇到体型远大于己的食肉猛兽,如鬼谷一带经常出没的玄虎、卫庄等等,便会适时避开。敢在一行人强马壮的车队之前拦道不走的狼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带路。”
卫庄将地图折好塞回袖中,随那两人往东面走去。红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柄半似软剑、半似长鞭之物,握于手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约走出百步,一群灰黑间杂的野狼已经赫然在目,竟有三四十匹之多:少壮者居外,老弱者居内,堪堪以身体组成了一个大圈,将地上的什么东西围在垓心;领头的几匹更是一直警惕地瞪着来人,不时露出犬齿。再往远处有几只秃鹫,或高或低地停在地面树梢,不敢近前。卫庄定睛一看,发现被狼群护在中央的一团血肉,隐隐是一个人的形状。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大略也看出来了,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此地曾驻扎过大军。”卫庄手指河水上游,那里有一块不曾积雪的空地,地面上覆着一层黑灰,隐约可见一些烧焦的圆木。“那是积尸架。一般打扫战场之后,阵亡士卒的尸体,要堆叠起来在木架上焚烧。不过听说秦军走得甚急,有些来不及收拾的尸首也并不奇怪。怪的倒是,这些狼护食至此,见人来了也不知避走,莫非从未在人手下吃过亏?”
他边说边缓缓抽出鲨齿,动作柔和,唇角亦带着一丝笑意,然而澎湃剑气却如狂风一般向四方奔泻;领头的野狼如犬似的低吠一声,垂头散了开去。
待几人看清了狼群围着的东西,方才真正大吃一惊——那是个躺着的男人,蔽体的衣物早已碎裂成丝,身上腿上血肉模糊。他的手边有一团混合在一处的羽毛骨肉,依稀可以辨认出原来是一只鸟。这时又有一只灰狼嘴里叼着秃鹫走来,轻轻摆放在男子胸前。
“它,它们在做什么?”红衣女子惊道。
卫庄上前一步,用剑尖挑开男子身上残破的衣物,扫了几眼。“腿断了。身上的是刑伤。还有气息。”
“这人,竟还活着?!”
“不错。若没有狼群,他大概早就死了。那些狼根本不是要吃他,反倒是在……喂养他。”卫庄心中一动,想到了久远之前听说过的一件事。
大约也是被卫庄的剑气所激,伤者呻吟了一声,缓缓醒了过来;但见他满脸干涸的血迹与秽物,眼睛也不能完全睁开。即便如此,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站在面前的人影,蓦地激动起来,嘶哑已极的嗓子一叠声地喊着:“……盖,盖聂!”
卫庄当即脸就黑了。
不过他尽量掩饰,鲨齿点在那人喉间凸起处,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是盖……呵呵,你当然不是。他早就逃了,怎会回来救我。恐怕他们都以为我早死了——”男人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他本就半死不活,也不畏惧抵到脖子上的利刃,反倒抄起手上的死鸟到嘴边咬了一口,茹毛饮血,浑不在意。看得红衣女子几欲做呕。
“赤练,你让他们驾车过来,抬这位壮士上去医治。”卫庄反倒来了兴致。他还剑入鞘,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在男人身边半蹲下去,问道:“壮士莫非是赵人?不知阁下如何结识盖聂,又如何遭遇至此?”
那人狐疑地瞪着他,半晌道:“你又是什么人?你也认识盖聂?”
“在下韩人。听闻赵人盖聂颇擅剑击之术,心神往之,欲与此人一决高下。”卫庄似是好意抓住那人脉门,将自身真气缓缓送入其体内,伤者自然感觉暖烘烘的十分舒适;虽然要取他性命也只在毫厘之间。
卫庄作为当世纵横之术的正统传人,言语上的功夫自是精深无匹;其词锋既可利如刀剑,亦可甜如蜜糖。加上对人心的巧妙揣摩,往往别人尚未出口,他便猜到对方心中所想,因此所说之事必能投其所好,或者勾起心事,不知不觉便泄露了他卫庄最想探知的内容。
待赤练领着车队回来时,那人已经完全放下戒备,对卫庄无话不言了。据他所说,盖聂那小子原是他的部下;他们受命夜袭秦人营寨,一路苦战,盖聂最后却忘恩负义,只顾自己跑了。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料秦人却把他当做细作捉住,严刑逼供;如果他们逼问军情倒还罢了,可是那些掌刑者反复问的却是关于“葛大”或者“盖聂”这个人的来历,以及“鬼谷”与赵国朝堂的关系。他大惑不解,也的确一无所知,便被反复拷打。有一次熬刑不住,晕了过去,昏迷之中仿佛听见狱卒说到“国师”、“昌平君”等只言片语,却不解其中深意。
“原来如此。阁下的遭遇,的确令人扼腕。不知阁下后来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我被关在牢营中,时睡时醒,茫茫然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就在几日前,秦国大军将要开拨,上面派了一辆囚车,十名甲士,押送我西行去太原的罗网据点。听说那里有个厉害人物,想要知道的事情,没有他问不出的……幸好就在这半路上,我偶然发现了狼群的踪迹,于是趁夜呼唤它们。又是一场血战,总算逃脱囚笼,可是我双腿俱残,无法行动,也多亏它们为我猎食至今。”说到这里,他伸出一只粗厚的手掌,轻抚最近的一只灰狼背部。
“壮士果然好本领。”卫庄收回手,解下腰间的酒囊,凑到那人嘴边;他立即贪婪地喝了几大口。“若不嫌弃,在下有位家丁可为壮士接骨,还请阁下上车一叙。”
“你我素昧平生,先生的恩德,某记下了。”那人点头致谢。此人其实精明至极,心知眼前的人救他多半别有所图;然而以他目前的情形,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倒不如先寻个寄身的所在。眼前人衣着富贵,内力深厚,想必不是寻常人物。
“对了,还未问过阁下如何称呼?”卫庄长身站起,做手势令人将他抬起来。伤者苦笑摇头,“某本已无名无姓,如今又成了已死之人,连过去的代称也一并用不上了。先生不妨就唤某为‘狼’罢。”
“狼?”卫庄心念闪转,已有了主意。他掌控欲极强,又喜好有规律的事物,本打算以‘无’字为流沙中的所有高手命名,偏被白凤、赤练破坏了美感;无奈这二人一个顽劣难驯,一个是王族后裔,对他们的自作主张,卫庄也无法计较。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两人一朱一白,恰好对应了四方色;只要再加一青一黑,便可完满。想到此处,顿觉心中舒坦起来。“独字为称,有些怪异。逍遥游有云:‘天之苍,其正色邪?’我为你加上一字,便叫‘苍狼’,可好?”
“多谢恩公赐名。”那人也十分上道,干脆地应承下来。
车队载上这位意外的客人后又走了半日。到傍晚时,前方发现了许多杂乱的马蹄印和车辙痕迹。卫庄命车夫循着痕迹转变方向,走出大约一二里,进入一座荒凉的山谷中:此谷内宽外狭,形似枣核;西风从谷中呼啸穿过,带起飞沙一般的雪。地上凌乱地分布着人、马的尸体,有的是中箭而亡,有的则是死于剑下。尸体被冻得十分僵硬,然而从伤口判断,死去的时间并不太久,也未被野兽啃食过。在靠近岩壁的边缘找到了数辆马车,其中三辆已经翻倒损毁,余下的虽还完好,但车辕已断,拉车的马则不知去向。
见到这般惨象,流沙中人均大感意外。无咎惊道:“莫非有人比我们更早得到郭开的消息,捷足先登?”
赤练道:“又或者,李牧既然已死,郭开已经失去了价值,罗网根本无需接应他们,倒不如杀个干净?”
卫庄却道:“应该不会是罗网下的手。对于郭开这类人,秦王自非真心看重,但此时齐还有后胜,楚还有李园,魏、燕亦不知有多少朝堂人物,皆在罗网彀中;郭开的结局,便如天下秦间的表率。倘若秦王对郭开这等有灭国之功的间人都不能保护,难免他国的间人也会生出异心。”他说着径自走到几辆马车旁边,掀开居中那辆车厢的挂帘,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车里倒卧着两具尸体,衣饰皆作赵国贵族打扮;其中一具较为肥胖的已被摘去了头颅。
“这人是……”
卫庄用鲨齿划开无头尸体的外袍内裳,仔细检查了片刻,露出笑容。他下令流沙中拨出八人,分别守住山谷两侧的出口,其余人一半在谷内的尸首上搜索可证身份之物,另一半则彻查几辆翻倒的马车。除了卫庄发现的那辆之外,其他车中并没有尸体;但在车厢座位下的暗格内发现了总共二十口锁住的木箱,木料为罕见的阴沉木,内藏成色极好的金块、金饼,码放得整整齐齐,估计分量远在万斤以上。
如此巨富,连见惯珍宝的赤练、无咎等人都惊叹不已。赤练嫌恶地瞧了一眼大腹便便的无头男尸,“那么此人想必就是郭开了?究竟是何人抢在流沙之先对他下手?下手之人连藏在车中的金子都没有带走,不知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卫庄微微一笑。“他们?”
赤练听出他的话里别有深意,却也不知该如何发问,只能怔怔地望着卫庄踏出车外,如闲庭漫步一般在死人、死马、散落的舆轮之间走走停停,忽然俯下身去,从一具尸体上拔出一支箭来。“你们看这支箭——有何特别?”
赤练摇头表示看不出。白凤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伸手摸了摸箭尾的鹅翎,“嗯——很新?”
“不错。箭羽是新胶的,但未免也太新了,尾部的翎毛看上去没有丝毫折损。哪怕仅仅用过一次,只要被搭在弓弦上、或被装进弩机之中,箭尾都不可能不留下丝弦勒出的痕迹。而这支箭,仿佛根本没有被用过。”
“可是它却杀了人。” 白凤看着箭簇上的血迹。
“飞出去的,是羽箭;但杀人的,却是剑术。”卫庄说着用一个反手持剑的姿势抓住箭支,忽然右臂一送,羽箭脱手飞出,深深地钉入一辆马车的横木之内。“这是‘蝉杀’之剑。”
赤练眼前一亮;她想起一年多前随卫庄从新郑出逃时遇到的一个人——那人也曾徒手掷箭,杀死了躲在半空中的罗网刺客“夜枭”,解了流沙当时的危急。“是他?”
“对。不是‘他们’。是他。”
卫庄看着两人一组、将装满金子的木箱尽数运到流沙马车上的队伍笑而不语。半晌方道:“世间有如此身手的,或许不止他一人;但有如此身手、却对万金财货视若无物的人,恐怕却只有他一个。”
赤练还是不敢置信。便在这时,前面被派去查探四周的人回来了两个,抬着一面牛皮蒙的鼓,说是在谷口发现的,觉得有些蹊跷,便带了回来。卫庄果然大感兴趣,将鼓抬起来上下翻看,又扔到地上捶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将尸体、赃物都收拾完毕的流沙众人渐渐聚拢过来,专注地听卫庄讲解其中端倪。“此事乍看上去乃是一群人所为,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很难想象有一伙人,无论是江湖游侠还是李牧的部下,为了复仇之类的目的杀了郭开,财货却分文不取。世间真正重诺轻利之人,卫某至今也只见过一个罢了。”
“……盖聂。”白凤吐出两个字,盯着卫庄的眼睛。
赤练吃惊道:“当真只有他一人?”
浅灰色的眸子转动了一下,视线扫过白凤、赤练,又转回原先的方向。“看这面鼓。你们认为它为何会在此处?”
无咎撕开蒙鼓的牛皮,颠来倒去地查看了一番,“这面鼓又破又旧,个头大,分量轻,里面也没有藏东西的暗格。况且郭开已经把装满金帛的箱子放在马车里,他没有必要利用这么显眼又占地方的东西藏什么宝贝。”
白凤老气横秋地叉起双手。“郭开根本没有带上这东西的理由。因为这面鼓,原本就不是他的。”
赤练道:“此地曾是战场,莫非这军鼓是打仗后留下来的?”
无咎摇头道:“我们找到这面鼓的时候,上面几乎没有积雪;然而我们赶路的前几日一直在下雪,可见它是不久前方才掉落的,至多不会超过一天一夜。”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鼓,是盖聂带来的。”
“他为何要带上这种累赘?”
卫庄抬起眼帘,不答反问道:“还有这些箭。它们不是被弓弩射出去的,而是被人像矛一样投出去的。你们以为这又是何故?”
白凤思索片刻,答非所问地道:“昨晚,有雾。”
卫庄露出了赞许的浅笑。“不错,所有这一切都是铺垫。是盖聂一手设计的一场傀儡戏。大多数刺客都希望隐藏自己的身形,让敌人无法得知自己的存在;不过此处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大约是因为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之故。”
“悬殊?”赤练心想若盖聂真有与卫庄大人相近的实力,区区一个郭开何足为惧。卫庄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噙笑道:“千万不可小看人数的威力。这世上并没有那种一招杀死千百人的玄妙武功。所谓的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不过是在被多人围攻时,利用身法的移动打乱对手的步调,抓住破绽逐个击破;但在出剑的一瞬间,你的对手只有一个人。”
无咎和白凤都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卫庄接着道:“即便与武功远逊于己的人交手,陷入被好几人合作包围的阵型也是十分不利的。何况盖聂的猎物有近百名私兵、门客、家仆保护,即便其中只有一半人可堪一战,但若他草率出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陷入几十人的车轮战,郭开本人却寻机逃之夭夭。所以他利用了三样东西——就是浓雾,鼓声,以及这些箭矢。”
他说着指了指横卧一地的人马尸体。
“若我猜得没错,昨夜的情形是这样的:此地距离邯郸已有百余里,郭开想必略微放松警惕,命车马在岩壁下面避风休息。而盖聂反抄到山谷西面出口,趁着有雾,忽然大力擂鼓。所谓‘先声夺人’,郭开和他的附庸很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出逃的,他们最担忧的便是李牧旧部的复仇,此刻传来阵前冲锋的鼓声,必令他们大为恐惧,以为早有军队在此地埋伏截击。盖聂用掷箭而非射箭,也是因为如此一来无需开弓张弩,节省时间,他的用意也不在瞄准,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投出最多的箭矢,让郭开一行人更加深信袭来的是一支军队,而非一个人。如此一来,恐怕郭开手下中的绝大多数都会惊慌失措,失去战意:孟尝三千门客,愿在他落难时不离不弃的也不过冯援一人罢了。盖聂只需从远处不断放箭,浓雾能隐藏他的身形,让敌人无法判断虚实,便会有大半人抛弃郭开、只顾自己逃命;有些人还砍断车辕,骑走了拉车的马。此外,郭开这次带出来的七辆马车外表毫无不同,外人无法判断郭开本人究竟在哪一辆车中,而鼓声和流矢制造出的混乱,逼得郭开不得不发号施令,控制局势,从旁观察的人便能猜出哪一辆马车才是众人保护的中心。之后盖聂终于现身,杀死郭开并带走头颅;余下的跟随者也必做鸟兽散。”
“可是……那个盖聂,他真的会想到这么多?”赤练不禁怀疑道。
“他虽顽固不化,但总算是我的同门。”卫庄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盖聂选择这种战术,也是无奈之举。大约是郭开逃出邯郸甚早,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寻常马匹根本无法追得上。只有靠我送他的那匹马、加上他自己的轻功方有一线机会。所以他找不到任何速度可与他相匹的同伴,只得独来独往。”
白凤笑道:“不过他总算按照约定,把值钱的东西留给了我们。”
“事已至此,即便报了仇,又有何益处?”卫庄手指轻抚上一道留在马车上的剑痕,力道温柔得好似触碰着情人的脸庞。“他先前似乎对李牧赞赏有加,可李牧却偏偏在他的眼皮底下死了;能煞费苦心,做下这等毫无意义的事,看来这一次,师哥是动了真怒。”
赤练撇嘴道:“意气用事,不过是一介莽夫而已。”
白凤却道:“但倘若毫无意气,岂非活得像一个死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事事给我找茬?”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觉得,此人作为杀手不过是业余,能做到这一步已算不错。”
这边两人还在斗嘴,卫庄却陷入了深思之中,久久一言不发;忽然抬起头来,面上依旧是那副发号施令的神情,搭在鲨齿上的食指却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预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无咎,你带一辆马车,三口箱子,去一趟阳翟,给横阳君送一封信。赤练,白凤,你二人带着余下的人和货物返回云梦山,把苍狼交给无病医治。我另有计划,不和你们一路走。”
“不知大人将去何处?”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卫庄笑了笑,翻身上马。
“邯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