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长安雪》谢容晚

6、裴洛番外——乌衣客

　　【乌衣客】

　　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触目可及的地方只能看见黑压压的雾气，浓稠得几乎要逼得他无法呼吸。

　　洛风踉跄着退开一步，这是何处，他明明……明明……

　　他明明应该在什么地方……来着？

　　头脑里关于之前事件的记忆如同被搅乱成了一锅热腾腾的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冒起的热气，再想不起其他。

　　一身纯阳道袍的洛道长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道袍变成了已久不穿的清虚套，身量也缩小了不少，大约只有现在的谢晓元那么高。

　　缩水了的道长面貌倒是与成年后没有多大的差别，两颊却是显得肉了不少，一双透亮的眼睛完全不似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带着股活泼闹腾的气，反而静得有些显呆。

　　洛风自幼跟在谢云流身边，被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自家的小子便是再呆也是好的。于是谢云流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家大徒儿的性格有什么问题。纯阳静虚门下的首徒，难道还怕被人欺负了去！

　　包子脸的小洛风在黑色的雾气里走来走去也没找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有些泄气又有些委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许是脾气连同年龄一起缩水了，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不妥，也没有意识到实际上已经二十好几了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多么不适合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洛风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地上生闷气，被这天外来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才看见前面立着一个同他现在一般年纪的万花弟子，一袭乌衣，手中持笔，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正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洛风还没回过神来，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傻乎乎地反问。

　　那少年愣了愣，又皱眉：“这里是万花谷，我自然该在这儿，倒是小道长，为何出现在我万花谷内？”

　　“万花？”洛风呆呆地重复，这才发现黑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个干净，身边的景色正是万花谷著名的花海。

　　“正是万花。”乌衣的少年舒展开了皱起的眉，清朗的眼中带了一丝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反应总是慢一拍的小道长，然后告别，“在下还有功课要做，先行一步。”

　　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宽大的袖子在身后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洛风下意识地就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裴、裴元你等等我……”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眼前的万花弟子名唤裴元？

　　而那个被他扯住的少年回过头来，似是有些无奈地勾起一抹笑意：“洛风，你该回去了。”洛风又呆住了，自己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么？可偏偏在听到那个带着些少年特有的清澈又有些低沉的嗓音无奈地喊着“洛风”，心里那个一直堵着一口气的地方，似乎就轻松起来了，他慢慢地松开了手里捏着的袖子，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海边缘，洛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稚嫩的手掌，慢慢地笑了。

　　当洛风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离宫中神武那一场纷乱有多久了，屋内的光线虽不明亮，却依旧让他久不见光的双眼有些难以接受，当终于适应了光线，他看见倚在窗边似乎在看窗外风景的裴元转过了头来，勾着嘴角露出一抹似乎有点无奈的笑：“道长终于舍得醒了么。”

　　仍旧是个病患的洛风有些艰难地朝他咧开嘴笑了笑，嘶哑成一片的嗓子里冒出两个字：“裴元。”

　　真的是他。

　　洛风早就不记得自己和裴元是怎么相识的了，想来也是因为师门长辈间的交情，然而性情清冷的万花杏林首徒能和被师尊评价一眼就能看出个呆样的自己成为朋友，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

　　他似乎总是在给裴元添麻烦，这次的事也是一样，即便是裴元不说，他也能猜得到为了救回自己的性命这个少年起就相交的友人付出了多少。还有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肩膀上的伤。他裴元是大夫，可他洛风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啊。

　　可那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却叫人连一句感谢也说不出来，只有默默地在心里记下。

　　“洛道长快喝药吧，不然我可要写信去跟太虚告状说道长不配合大夫的治疗。”裴元的小师弟离经捧着药碗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又在走神的洛风，直看得他笑得尴尬。

　　然后在他接过药碗之后听到那个同样乌衣的少年嘟囔了一句：“纯阳宫出来的人手怎么都冷飕飕的。”不由失笑。

　　再后来他回到纯阳，重新担当起守护静虚一脉的大师兄的角色，却私心地在犹豫不决的太虚身上推了一把让这个自幼讷言的师弟下山去找离经。

　　只是这混小子一下了山就完全忘了事，就是写回来的信也时断时续，往往只是短短地报个平安。导致他除了万花封谷之外再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些骨中带傲的万花弟子呢？都如何了？

　　离经伤了眼睛，他这个做师兄的知道了必然会担心的吧，离经自入门便一直跟在他身旁，同阿布一样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总是习惯在夜里想东想西的洛道长又一次没睡好，起得一次比一次早，最后也只有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落雁峰练剑。

　　而当洛道长推开房门迎接被白花花的积雪闪瞎眼睛的日常时，却叫门前雪地中间那个黑色的身影真正吓到。

　　那乌衣乌发多年来也不见有什么变化的男子回过头来，学着他那小师弟惯常做的无辜表情朝呆立的洛风露出一个笑来。

　　“万花已然闭谷，你这里有地方收留我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