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5]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一心修行甚少沾染江湖事的太虚依旧是不曾下过华山。起初是因为各种杂事缠身，后来却是因为觉得这样的状态也挺好，鸿雁传书，君子之交，若当真见了面，恐怕他连该和离经说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安史之乱爆发以来，山下越发地乱了，离经的来信里也时不时会提到一些相关的情况，只是他始终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是在纯阳宫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吧，所以才会在看到那样的字句时方寸大乱。
离经最新的那封信里写着：再过不久我便要随军出征了，道长可要佑我平安。
若只是如此他还不会如此慌乱，只是在那封信的末尾，仿佛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提起了一句：道长，万花谷下雪了呢。
太虚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从不落雪的万花谷，究竟出了什么事？
直到这个时候，太虚才第一次意识到，从来在信件中引导话题的离经，其实根本不曾认真说过关于自身的状况，他会用笑嘻嘻的语气说阿布那个笨蛋又背错了药名被裴元师兄训斥了，又或者用委屈的语气抱怨花圣宇晴拉他去当苦力还总嫌弃他，尽是轻松的笔调。
随军出征，想必不是突然之间的决定，可离经却一次也没有提到过，在这次的信件之前，一次也没有。
而自己……也一次都没有关心过吧，敷衍一般按照对方的思路回着信，凭借对方多年来的韧性来维持这段情谊的自己，真的很过分啊。太虚拽紧了手里的信纸，用力地咬住了牙关。
“如果实在担心，就去吧。”忍耐了几天师弟神游天际的脸之后，洛风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了，“这里有我在呢。”
洛风对着太虚有些惊讶的脸笑了笑，万花谷的人大多都是一个脾气，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出来，只是现下的世道乱成这样，他又如何能不有所猜测？至少，去看看吧……去替我看看吧……
得到了师兄首肯的太虚动作利落地回房收拾好了行李，就以外出游历的名义迅速地下了山。
多年不出纯阳，战火纷乱的大唐简直变成了他所不认识的世界。太虚并不知道万花所在的营号，只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地寻找。而令他惊讶的是，在天策的军营中，他看到了不少身着熟悉万花服饰的万花弟子。
“小师叔么？他早就离了长安了，我记得，是去守潼关了吧。太虚道长和小师叔关系当真是好呢。”给了太虚重要信息的杏林三代女弟子朝太虚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太虚敏锐地发现了她手掌上的累累伤痕。
“只是前些天碾药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罢了。”注意到他的目光万花弟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注视着太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长，万花谷已经毁了呢，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却必须守住国。”
太虚被她的眼神惊了一下，但随即对方就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又忙起了自己的事。太虚心里有些难过，万花封谷这样的大事，离经也一并瞒了下来不叫他知道，就是万花封谷之后吧，这些已无处可去的万花弟子纷纷投军做了军医。可是没有家，却不能守不住国。他突然有些明白这样的心情了。
确定了离经所在的太虚开始往潼关赶，希望还赶得上吧，希望还能见到那个人同当年没有分别的温柔笑颜，希望还能听到他笑嘻嘻地喊着道长。
已经连这里都守不住了啊……离经笑了一笑，又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笔，然后指挥着三代弟子们收拾着药材器具，然后抬着重伤的将士先行离开，而包括他在内的剩下的还有战斗力的人，都留下断后。
战局已经糟糕到连他们这样的医者都不得不战斗的局面了呢。
离经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该下雪了吧。不知道纯阳宫是什么样的状况，以那个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这个时候恐怕正在雪地练剑吧。这样想着，离经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至少……至少守住那片决不能丢失的土地吧……至少守住，那些想守住的人吧……
为此，即使是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在和平的环境里呆久了的人果然适应不了战场上的氛围呢，离经站稳了脚步，抬手抹了抹从眼睛里流下来的血，依旧是一脸温柔的笑意。纵是他退得快，依旧被伤到了双眼，这下可糟糕了。
一边毫无紧张感地这样想着，离经顺手给自己上了个毫针。然后又给身边大口喘气的战友挂了个握针。再有一会儿就好了吧，再撑一会儿，重伤病员的撤退就应该完成了吧。
“小心！”来不及反应的离经被人用力地扯了一下，跌倒在雪地上，然后头顶一阵兵器交击的声响，让他知道有人替他挡下了攻击。脸上突然落下一片温热，血的味道让离经意识到那个挡下攻击的天策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留下的大多是本就有伤的将士，如何能抵挡得住敌方的虎狼之师，能坚持到撤退完成已是大幸。离经咬了咬牙，又握紧了手中的笔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震到一下愣住。
“天地无极！”
曾经被自己说过跟纯阳的雪一样冷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有一种让人想要落泪的感觉，为什么来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你为什么还是来了？离经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最后信里的暗示是自己的小手段，却从来没有指望过他会注意，只是期盼着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当他再想起这个失去了联系的友人，会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这样的话，就会被记住了吧，哪怕是因为愧疚的情绪，可以被记住了吧。
但是他却来了，原来自己说过的话，他都记得么？已经无法视物的双目中混杂着鲜血从眼角流下温热的痕迹。
在远远看到战场上情况的时候太虚都快急疯了，拼命地赶来却看见那人一脸的血痕，咬着下唇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倔强，最后他直接抛下了马踏着梯云纵就朝着战局一头扎了进去。
太虚的加入无疑减轻了天策将士的压力，而在这个混战的局面下被太虚救下的军爷也只来得及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杀了过去。
太虚的长剑竖在身前，左手按在剑身上，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锐利起来，即便是面对多人围攻的局面也没有任何怯意，事实上，无尽的怒气已经占据了他脑海的全部。
而“叮”的一声响，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春泥替他挡了一击，太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依旧趴在地上的离经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笑了一笑，侧着耳朵的姿势似乎是方才在听声辨位。太虚发热的脑袋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一个万剑归宗横扫了一片，然后回过身去把离经从地上扶了起来。
半扶半抱地把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安置在旗杆下靠着旗杆坐下，太虚抬手摸了摸离经还在淌血的眼睛，留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就又转身举起了剑。
离经便真如答应的那般乖乖坐着不动。进攻医庐的敌军本就不多，大概是觉得一群病残不值得布置过多战力吧，现在有太虚的加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离经抬起手摸了摸腰侧露出一截的竹笛，笛子上的络子是离开的前一天晴姐亲手打上去的，只是不知道大家现在都如何了。
太虚惊人的战斗力让战斗结束得很快，不过多久离经便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往自己这里来。
视线里还是模糊成一片的血色，然后在熟悉的呼吸声靠近之后，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大纯阳宫出来的人还真是有够冷飕飕的。”他一边这样抱怨地想着，一边却是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了那一片冰凉。
向来口拙的太虚似乎是花了极大的心力才让自己在沉默到冷寂的气氛里带着一丝小心和讨好开口：“你不是总说万花谷有了少林还有了七秀，偏就少个纯阳么，我同你一起回谷里去可好？”
“可是……万花谷已经毁了啊……”离经有些茫然地回答，侧对着他的清秀中还带着一丝稚嫩的脸庞上的表情看上去满是无辜。
“那就换个地方，哪里都好。便是你一定要留下，我也跟你一起留。”
“我已经给不了你春泥了。”
“……我知道。”
离经抬起头用已经看不见了的眼睛望向太虚在的方向，终究是露出一个笑来：“好。”
而太虚则如同松了一口气般同样笑起来，然后把依旧瘦削的离经一把抱进了怀里。
连眼睛都看不见了的人还想逞强什么啊。
果然，还是得看着你呢。
END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