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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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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晚终于蹲了下来,与她面对面平视,“你要回家?”
这话一出,连富住了手,连旁边的众人也安静下来。兰花的眼里迅速闪过微弱的光彩,“要,要回家。”
杨晚扶住了她的双肩,“是想你的魂魄回家,还是来世投胎回家?”
兰花怔住,杨晚却极清淡的一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柔意满满,不带半点郁色,“你几次三番逃跑,已经是伤痕累累,如今有孕在身却又再次夜逃,终至滑落胎儿,如今天气正寒,你以此孱弱之躯被鞭打于地,不得休养,”她顿了顿,伸出手去拂开兰花额间的乱发,看得清她秀丽的容颜,“你这不是自寻死路是做什么?”
兰花眼中泪水扑漱漱而落,慌乱的摇着头,杨晚却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就算大难不死,小产而后不休养,以后说不定有何差池,重则终身不孕,轻则病痛缠身。”
杨晚笑眯眯的望着她,“你这副破败的身躯,就算回到了家,又能如何?上不能侍奉老人,中不能服侍夫君,下?无子无女,当然也就谈不上下了。”
“我,我……..。”兰花动着嘴唇,伸手抓住杨晚的衣襟,只死死的攥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杨晚的笑容慢慢变冷,“从我们上船到此地,约有十几日,下了船之后又走了两日山路,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山后丛林猛兽出没,毒虫遍地,人一入林中不辨方向,生死难料。唯一的一面出路,是狭窄吊桥,桥下万丈深渊,兰花姐姐,你再是神通广大,能不能告诉我,你凭什么可以以一己之力回到家乡?”
兰花的手慢慢松了,颓然趴倒在地,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杨晚看着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好半响没有人说话,直到围观的村人开始窃窃私语,兰花才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盯着杨晚,“我听说了你,听说你自从来了这里,不哭不闹,从没有半丝反抗?”
杨晚点头,却仍是不语。
兰花定定的看着,视线没有一丝飘移,“我们的一辈子,是不是只能死在这里了?”
杨晚不答反问,“你不是本来就要死了么?”
兰花只是望着她,“我们是不是只能死在这里了?”
杨晚似乎看出了她问这句话的意图,静默了半响,忽然轻轻笑了出来,“活着,还有可能,死了,便一了百了,所有一切断无可能。”
兰花高高昂着的头慢慢垂下去,身上的血迹浅满衣裙,像朵朵盛开的梅花。杨晚的心,空空的痛,人既然可以活着,何必去死。
“这世间的事最是奇妙,你以为已经是死局,谁又知道是不是柳暗花明。兰花,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你好好保重自己,又怎么知道没有归去的一天。”她微微一笑,弯腰扶起了兰花,“人穷思变,这里也不会永远穷得要买媳妇,说不定有朝一日,男人发达了,对你我之辈早存丢弃之心,你若自求归去,他恐怕求之不得,不仅不会阻拦,还会想法送你离开呢。”
杨晚的手很小,甚至没算很有力,可是被她扶住的地方,却觉得暖意绵绵,兰花借着她的手,慢慢站直了身躯,然后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她身后仍然怔忡着的连富,以及后面还提着根枝条的连富娘,兰花再次跪了下去,“我以后,不会再跑了。”
连富沉默的走过来,扶住了兰花,连富娘却没有动,只望着杨晚,惊疑不定。
杨晚笑笑,没有管她,只转向李纪生,“走吧。”
李纪生这才回过神来,清咳一声,点点头,当先走去,杨晚跟在他身后,稍稍落后半步。
一路上,李家其他的人都在看杨晚,神色各异,想不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子竟然能说出那么一大段话来,虽然有个别字眼他们不是很明白,但是能清清楚楚看清杨晚那一刻的气度风华,绝非一般女子。
李纪生一直埋头干活,也没和杨晚说什么,可是到了中午,杨晚仍然眼尖的看着他偷偷塞了个红薯在怀里。
晚上,李纪生没有再像以往那样睡另一头替她捂脚,可是和她并排睡在一起,手一捞便将她搂在怀里。
杨晚身子一僵,李纪生低低的叫了一声,“媳妇儿。”
杨晚绷直了身子,却没有再动。
李纪生再叫了一声,“媳妇儿?”
“嗯。”
“媳妇儿,我不会的,就算有一天我发达了,我也不会将你丢弃的。”
“……。”杨晚好一会儿才说,“嗯,反正女人又不嫌多。”不丢弃她,让她给他和他的那些女人做牛做马还是可以的。
“媳妇儿,一个锅配一个盖,没有听说过一个锅要配好多个盖的。”
杨晚微微笑了,闭上了眼睛。这句话如果也算甜言蜜语的语,真要当得上她听过最不甜的情话。不过,此刻听来,还是很让人觉得窝心。
“媳妇儿,”李纪生半撑起身子,俯首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也想要你给我生个胖小子。”
杨晚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李纪生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沉默的躺了回去。
黑暗里,不知道是谁,深沉的叹息。
同样的时间,东头李纪成房间里,夫妻俩也在黑暗里对话。
张氏小声问李纪成,“你说老三家的以前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看起来像读过书的。”
李纪成点点头,“像是戏文里唱的那些个小姐,说话一段一段的。”
张氏想了好久的话,这才说出了口,“我先前就觉得她人娇滴滴的,不会做活,现下一看,更像是读书人家的小姐了,怪不得啥都不会。我和你一天从早忙到晚,又要忙外面,又要忙家里,就光养着老三家的去了。”
“老三不是也在做嘛,说这些干啥。”
张氏不满了,“干啥,你说干啥,咱房里两个劳动力两张口,老三那里一个劳动力也是两张口,可不是咱们辛苦干活,养着那一个了?”
李纪成没作声。
张氏忍不住,“我说你就没啥想法?”
“万事有爹娘呢,短不着你的。”李纪成不耐烦了。
张氏腾地坐起身来,“你那爹娘巴不得咱俩累死累活替他们养着那两房呢,老三说个媳妇做不了活,老四还不知道将来说不说得上。咱俩累了不说,不定将来孩子也跟着受苦。”
李纪成看媳妇发了火,不吭声了。
张氏却红了眼眶,“从我进你家来,连顿米饭都难得吃到,我说过啥了,还不是忍着,就连去年陪你们下田做活把我的孩子弄没了,我也有过半句怨言,那是因为我当你是一家人,我辛苦了我甘愿。可是现在让我去替别人家养个不经事的媳妇,将来说不定还要替她养孩子,我委不委屈”
想起那还没有面世便掉落了孩子,李纪成也是有些伤感。自己家因为穷,也只有那么点田地,那时是想抢在风雨来之前抢收粮食,张氏也跟着他们没日没夜的忙,直到出了血才发现原来有了身孕。孩子没了,张氏大哭一场,却连娘家都没说瞒了下来,这些年也是任劳任怨受苦了。他拍拍张氏的肩,“我知道你委屈了。”
张氏哭了起来,听到李纪成的安慰,愈加哭得厉害了。
“那你想咋样啊?”李纪成没办法了,只得问眼前看得伤心的媳妇。
张氏抽泣了好一会儿,才道,“咱分家吧。”
“分家?”李纪成赶紧摇头,“那不行,爹娘还在,分啥家啊。”
“说你笨啊,”张氏恨铁不成钢,“你想啊,爹娘现在还能做活,过两年老了,家里就只剩下咱家两个,老三和老四几个劳动力,老四先不说了,老三以后还不晓得有几个孩子,就他一个劳动力,忙得过来么,还不是要靠我们养?”
李纪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爹娘不会同意的。”
张氏看出自家汉子心理有些松动了,便低声道,“你放心,我娘早给我提过这事了,她说她有办法。”
李纪成“嗯”了一声,也没说其他话。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倒也没啥大事发生。
直到这日,纪氏无意间起了夜,刚好撞上打了猪草回来的李纪生,这才知道,原来该杨晚打的猪草,却都是自家儿子趁夜打回来的。顿时又气愤又伤心,一气杨晚居然这样偷懒,自己在暖暖的被窝里睡觉,却任自家男人白日忙完夜里再忙,二是气儿子居然这般袒护媳妇,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发了狠,不准杨晚上桌吃饭,每日里全家人的饭食还有脏衣服,院子里猪草鸡食,全是她一个人的事,要是做不好,就没有晚饭。又叫了李纪生晚上到李纪和屋里去睡,一个月后才准回自已屋。
杨晚这下真真吃足了苦头,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床,天寒地冻的便要开始烧水做饭,天色稍亮又要到河边去打猪草,等她打完猪草回来,全家人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出门干活了,她把猪喂好,赶紧带着已经凉了的窝窝头,边吃连跟着李家人赶往地头。
晚上大家进了被窝,她还得洗全家人的衣服。凉水冻得她的两只手都起了冻疮,常常僵直得不听使唤。这些都还好,她已经来此几个月,慢慢摸索着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最悲惨的是晚上,本来那屋就破得四处漏风,被子又薄,李纪生在还可以替她暖暖被子,现在她一个人睡,睡到半夜手脚都还是冰凉的,根本睡不着。
白天劳累,晚上又睡不好,人很快就瘦了。
李纪生看着心疼媳妇,私下去找纪氏说了几句,纪氏更是生气,“你大嫂进门的时候不是也做过这些事?她都做得你家媳妇就做不得?”
“大嫂原是做惯了的当然麻利,我媳妇儿还不熟,得慢慢来。”
“多慢?都来了我家几个月了还这样,你看她下田做的那些活,三个她还抵不上你大嫂一个。”
“娘,我陪她一起做吧。”
“你再说就罚她一天不准吃饭。”
李纪生只得回去了,连续几次之后,纪氏看杨晚的目光更不善。李纪生无法,却也不敢再去求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