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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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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子整晚都没敢合眼,直至天边泛出鱼肚白,门外亮起来他才敢打个盹。可也是不敢睡下去的,床上的东西还看不清呢。然而认真一想,看清了不就更可怖了吗。他于是连打盹都不敢了,扔下被子跑到天井下,靠着栏杆缩成了一团。
天井里支了竹竿晾衣服,小点的应该是少年的,大的那两件,就是他口中“小爹”的了吧。想着这有的没的,枣子迷糊地睡歪了头。
梅小爹挑着两桶水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他把水倒入水缸里盖好盖子,灶上锅里有前一天晚上吃剩的红薯,巴掌长二指粗的五根,他掂量了一下,挑出其中蛀了一个坑的一根,另外四根剁碎了,加进出门前熬的白粥里,粥里还煮着一个鸡蛋。
他端着熬粥的小铁锅走进儿子的房间,路过天井时新抱子还在睡。他把房门关上,对雷守诺说:“阿仔,你新抱子睡相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从房间滚到落天井了,你说这是什么回事?”
雷守诺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要睡就睡咯。”
梅小爹把粥舀进碗里,招呼雷守诺过来吃,“留了一根红薯给他。等下你吃完早饭就叫醒他跟你做事活络筋骨。”
枣子睡着时做了梦,梦见院长煮了好吃的给他,他正要咬一口那鸡腿就被人使劲地摇晃了起来,摇得他头脑发晕直犯恶心,迷迷瞪瞪地就醒了。少年收回手,把一根红薯递给他,“吃了,跟我来。”
枣子一宿没睡,好容易在天亮时眯了一个小时,也就半个时辰,脑子里还是浆糊的,话听进去了却黏在一起有听没有懂。
少年把红薯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给我起来!”
枣子激灵一下醒了,勉强张嘴咬着红薯站了起来。
“我是你的当家,雷守诺,以后我叫你站着你就不准坐着,叫你向东你敢向西我就打断你的腿!听清楚没!”枣子连忙点了一下头,之后反应过来话里意思觉着哪里不对,可是雷守诺已经走了。
进屋前了院子,泥砖砌的围墙比人还高。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劈柴,雷守诺说:“这是我小爹,以后也是你的小爹。”
梅小爹把斧头递给枣子,“剩下的你来,打理我们这头家不是易事。我丑话说前头了,在我这里,小子和小哥子都得干一样的活,你不要想着偷懒,我盯着你的。你只是新抱子而已,守诺一天没娶你,你都不是正房,没那个说话的位置。”
枣子抱着死沉死沉的斧头,嘴里还要着一根冰凉的红薯,傻站着也不答话。
梅小爹没好气地走了,雷守诺看着他劈柴。他小心地把红薯搁在一根木头上,先把斧头放下地,在双手握住木柄,咬牙举起。斧头到了腰的高度,他的手颤个不停,看得雷守诺直拧眉。
“连这小小力气都没有怎么当我的正房?”
枣子心里老委屈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正房呢,其实,他还有满肚子的疑问。例如路上为什么见不着一个女人,为什么男人要娶男人,正房偏房是啥,小子小哥子是不是能烤来吃……等等。
他尽量把斧头举高,用力砸向立起来的木头。第一下,砍偏了,好容易才把斧头拔出来。第二下,把木头弹飞了。第三下,只砍掉了树皮。
雷守诺指了指旁边,道:“今天不把这堆木头砍完就没饭吃。”
旁边的木头堆到枣子的下巴高,枣子这副小身板,劈一块就得出一身汗,料想是吃不上饭了,好在还有一根红薯,他也是知足的。在孤儿院的时候,偶尔连红薯都没得吃,大家干喝水填肚子,还不是照样熬过来了?
第一天就在砍柴中过去了,晚上他照样要睡在那鬼屋子里。等雷守诺和小爹都睡下,他抱着被子跑到了天井栏杆边。主人家没发话,他不敢跑进别的屋子,天井应该是没问题的。虽然天气渐凉,但好歹能见着笑笑嘴的月牙,他没那么怕。
第二日,雷守诺嫌弃枣子劈柴太慢,打发他去挑水。枣子第一次走出雷家门口,前天晚黑,只顾追上喜郎,他没看清周围什么样子。
院门外是一条小路直通远方,右方另一条山道通向深山,道旁有茂盛的草木,绵延到不知几远。天色还未大亮,仔细看近处的树梢,那上边缀满了成捧的黄褐色小果子。枣子认得这是龙眼,回想起它清甜的味道,肚子打起了鼓来。
梅小爹好似没发觉他的饥饿,把挑着水桶的扁担放上了他的肩膀,木头都是实打实的料子,压得枣子踉跄了几步,就顾不上枝头的龙眼了。
梅小爹走在前面,枣子快步跟上。
小道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小路宽了,路边的有参差排列的泥砖房,一排屋子后面跟着另一排,几乎挤成一堆。左边的所有屋子后面恰好是两座之间的空地,偶尔可以从屋子之间的缝隙看到水渠后的稻田,金灿灿一片,再远处是山。
这村子里的屋子都不算大,烟囱里冒出了袅娜的白烟。
各家各户都有人出门活动了,高壮一点的男人挑着两个竹筐出门,筐里有热气腾腾的番薯。细瘦一倍的男人,背一个箩筐也跟着上山。也有的矮个子男人搬矮木凳出门外,拿着个夹了布块的竹绷缝缝补补。
枣子被梅小爹带到了村子中间,右边的两个屋子之间腾出了几十尺的空地,铺了青砖,中间是一口大井。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打水了,但是用扁担挑两个大水桶来的就只有枣子一个。其他人都是拎一个小木桶或者抱一个大木盆就够了。
大家的眼光都落在枣子身上,相互间窃窃私语。梅小爹没理会别人,只是用力将枣子扯到了井边,说:“呐,我回去给你的当家做饭,你就在这里打水,带回去装满厨房的水缸,我不管你怎样整,不装满没饭吃。”说完他就走了。
枣子偷偷目送梅小爹离开才敢喘大气,那个水井,只是地上有一个圆洞而已,其他人都是直接把木桶扔下去然后用手拉起来的,没有辘轳助力。他踟蹰了一阵才走近,里头黑森森的,水不深,就这么看都能看到晃荡的水面。
不敢再耽搁,正想要拿起旁边第二个桶的时候,一个穿了靛蓝色布衫的男人撞了过来,枣子跌倒在地。男人还要抱怨,“这个人是哪个啊,不知道打水要先来后到么。”
枣子明明记得这个男人是在他们到了之后才来的,怎么就变成他插队了?他想要为自己解释一下,别的男人一窝蜂聚集过来,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是站在男人那边的了。
一个两个还好,差不多十个人都这样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了,只能把委屈和着口水咽下肚。幸好男人没太咄咄逼人,说几句就去打水了。跟着其他人陆续把自己的桶盆装满,枣子把桶挪到一边,等到所有人都打好了回家,他才打自己那一份。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枣子用上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扯上来半桶水。他重复了几次,终于装满了梅小爹的两个水桶。他高兴地笑了,将扁担架在肩膊上,逐一穿过木桶上的麻绳。他用力挺身,扁担被水桶压弯,轧得他发辣的疼,这都比不上他的焦急,因为水桶还稳稳停在地上,纹丝不动。
试了几次用力他才将水桶稍微抬离地面,但是因为保持不到平衡,水桶甩几下就掉了,好不容易打起来的水最终全都倒在了地上。他看着一地的水渍,难过得不行。他是瘦弱,但是没想过会弱成这个样子。砍柴不会砍,担个水都担不起身,还有什么用?
他反而没想过埋怨雷家两父子,因为以前院长就教育他们,不要去想社会和别人欠你多少,要学会自问,自己做到了多少,值不值得别人付出。
想到院长枣子的心就好过些了,他爬起来再去打水。
这样一直到中午,上山的人来回几趟了,枣子还没把梅小爹的交代的事做完。水缸里的水才装了三分一。他不能挑起两个满水的桶,一整桶满的他也拎不起,只好一个桶装一半,小心翼翼地挑回去。这样的速度确实慢得可怜。
梅小爹把一天要吃的番薯和一小锅白粥煮好之后就不见了人影,雷守诺也早就将今日要用的柴劈好了,正在田里看稻谷。枣子挑着空桶去井边的时候无意中在缝隙里看到的,生怕被发现,立刻跑走了。
越到后面体力就越少,到各家各户的人回来,柴火的烟再次升起,枣子也只装满了水缸的一半,他坐在缸边,连提起手都觉得痛。
梅小爹回来了,走到缸边看了一眼,不用说什么枣子就知道今天要继续饿肚子了。雷守诺站在厨房门边,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晚上,枣子睡在天井的栏杆边,饿得头晕脑胀,耳边嗡嗡嗡地响。厨房里还有剩下的番薯,他今晚去提水洗碗的时候看到的。从天井走过去就几步路,可是他舔了舔唇,把番薯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他抱紧被子,一时间睡不着,心里面就多了些想法:要不要逃跑?但是逃去哪里呢,在原来的世界里他都是帮着院长照顾小孩,后来学会了电脑打字和用打印机,就到一个小公司去当打杂。来到这里之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了,像盲头乌蝇一样。
认真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留下来。有人愿意收留自己就是很幸福的事了,孤儿院里每一个小孩子都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有些苦,但他相信,坚持下去,雷守诺和梅小爹会对他亲近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终于甜甜地睡了过去。
另一边厢,雷守诺和他的梅小爹说起了悄悄话:
“小爹,他看起来不像是雷家的人。”
“小爹知道你是善心的孩子,但是有些事不能心软。小爹就是因为心软,才被那个负心人害到了这个田地……”
“小爹别难过,不是说好了忘记那些不好的,好好过日子吗?”
“嗯,你说得对。再看一段时间吧,如果是雷家有心刺探我们,这个小哥子一定会露出点蛛丝马迹的。”
“如果不是,他就是我真正的正房阿大了。”
梅小爹笑了,“你中意这个孩子?”
雷守诺表情淡淡的,说:“他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