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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黄雀与蝉 ...

  •   “跟我走。”手的主人轻轻拉了他一把,声音如同耳语一般的低。

      没有惊呼,没有挣扎,仍由那人用另一只手收走握在自己手中的匕首,赵隆像是被人施了魔咒般无比顺从地踏进了身边那所毫不起眼的民宅。

      房屋中没有点灯,那人却十分熟捻地带着他左转右拐,临到末了,还在某堵墙边敲敲碰碰地鼓捣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地道,领着他毫不犹豫地跃了下去。

      地道相当狭窄,只能勉强容着两人身贴身地并排行走,然而触手所及之处却并非松软的泥土而是齐整的砖面,黑暗中,这条狭长的地道就仿似没有尽头一般,听着身边浅浅的呼吸声,赵隆狂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最初的喜悦过后,重重疑问如同迷雾一般迅速浮上了他的心间。

      从被那只手握住的第一秒他便已知道对方是谁,哪怕是在比这里更昏暗十倍的地方他也有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因为辨认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用到任何光线,掌心的温度、皮肤的触感还有那笼罩在身边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这一切都让身体遥遥领先于意识地替他做出了判断与决定。

      但顾晨风究竟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出现?若说两人的相见还有一丝巧合的可能,这条早已修筑好的密道却绝难用同样的理由来解释。对方是如何算准了他会在这里出现,又是于何时挖空心思地准备好了这条隐蔽的逃难地道?这人是早就知道了会有今日的流寇之乱,还是计划着要将这密道在别的什么时候拿来派上用场?

      黑暗中的时间仿佛特别地漫长,就在赵隆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走到道路终点的时候,顾晨风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像之前一样在墙壁上拍按了些什么东西,紧接着,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咔咔声,刺目的阳光突地便倾泻进了这条原本暗无天日的密道之中。

      眯起眼睛,赵隆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身边那张熟悉的脸孔,正如他所料,即使是身处如此混乱的环境之中,顾晨风也依旧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神情自然到让人情不自禁地便去想要打消心中对他的一切疑虑。

      觉察到赵隆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顾晨风笑了笑,淡然开口道,“我准备好的马车就在外面,这里还不太安全,有什么事情咱们到了车上再去细说如何?”

      “好。”低头看了一眼那仍旧与自己交叉相握的手掌,赵隆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任由着那人温柔地牵着他穿过了一个平淡无奇的农家小院,登上一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普通四轮马车。

      眼见着对方不急不慢地撕下一幅衣襟,在轻微晃动的车厢中好整以暇地替自己包扎起手臂上的伤口,赵隆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眼帘仿似不经意般问道,“我们如今这是要往哪里去?”

      顾晨风头也不抬,双手稳稳地为自己的包扎作品打了个蝴蝶结作为收尾,“先找个安全的小镇替你妥善处理下伤口,然后再远远地去到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听到这话,赵隆先是自失地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跟你走?”

      “不然呢,你还想着要往哪里去?”与眼底写满纠结,连声音中都掺杂进几分不甘愿意味的赵隆比起来,顾晨风的语气可谓是平静到了不能再平静,“看你出城的方向,原本是打算要取道西南去鄂州府吧。”

      扫了身边那个随意靠坐在软布椅背上的人一眼,赵隆不以为然道,“好歹我也是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只不过是一时不提防才着了那些流寇们的道儿,便是要去那鄂州府中调兵伐逆又有何不可?”

      两人目光在狭窄车厢中对上的那一刹,顾晨风的唇边牵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戏谑之色的笑容,“刚才不是都已经下定决心慷慨赴死了么,怎么这会子又留恋起那些身外浮名了?”

      这话说得便有些无礼,然而赵隆却并似乎未以此为忤,微微摇了摇头,他正色答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方才那是被人逼到了绝路之中,与其落入那干乱臣贼子手中徒受侮辱,倒不如自己自行了断来得干净,如今事情既然有了可为之处,不尝试一番又怎能轻言放弃…”

      话说到这里,赵隆突然间便有些失神,回想起之前那一幕,他的心中不知怎地竟有些轻轻发颤。朝心口捅刀子的那一刻,是认定了自己除一条性命外早已再无可失去之物,所以下手的毫不手软,然后再见到顾晨风之后,那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却叫这个从来无惧生死也不畏鬼神的君主第一次清楚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害怕——只差了那么一两秒,差一点点自己就再也没办法见到眼前这人了,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笑容,也无法听见这般的声音…

      留意到对方眼底那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惧意,顾晨风在心中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伸出双手握住那冰凉的指尖,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已变得十分之温柔,“萧鼎已经派人连夜将那些密函送去施忠军中,过不了一两日整件事便会被昭告天下,到时人人皆知是南朝的皇帝亲手将自己的军队与百姓出卖给了北蛮,这般情势之下,纵是被你去到了鄂州府又有何用?”

      顺势靠到顾晨风的肩头,赵隆整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松弛了下来,然而紧接着传入耳中的那番话语却令他面色陡然一变,连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尖利,“你怎么会知道密函的事情?那萧鼎又是谁,他莫非便是那帮流寇的首领?”

      微微用力握紧掌心里那双企图挣开的手,顾晨风苦笑了下,“你估得没错,带兵一路从安徽杀到这里的那人可不就是萧鼎。”停了停,一双眼睛直望向那正皱起眉头阴沉沉地盯视着自己的人,他平静地接着道,“不过,身为南朝的皇帝,你应该不至于会真的忘了这萧鼎原本的身份吧…”

      “萧…鼎…”,从喉头一字字地挤出这个名字,赵隆的声音冷得几乎可以结成冰,“你口中的萧鼎不会刚巧便是前朝那位早已为国捐躯了的大将军吧?”说着他便笑了笑,在那苍白的脸上这笑意看上去也是一样的冰冷,“如果这个是他的身份,那么你究竟又是什么人,在这出锣鼓喧天的好戏里扮得是个怎样的角色,还打算要继续这么着看着我的笑话到几时?”

      从决定了要来找这人的那刻起,顾晨风心中就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幕是注定了无可避免的,以赵隆的精明与多疑,这些事情便是能够瞒得了一时却绝难瞒住一世,倒不如大家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冷静下来好好地解决一切问题。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一向十分懂得用利益关系来权衡得失,这样做原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临到末了他才发现,对事情冷静理智的分析认知是一回事,人的感情却是完全是另一回事。正如赵隆难以接受自己被他所骗的事实一样,他也做不到对那些满含痛楚的言词无动于衷,此时此刻,身边那阵颤抖着冷笑声就像无数尖刺般扎进他的心头,不仅戳破了他展现给世人的那份冷静自持,也戳破了他伪装给自己的那份漠不在乎。

      忍住所有的情绪,顾晨风沙哑着嗓子歉然开口,“对不起!一开始我便是带着目的接近你,但国仇家恨在身,纵是让我再选一次,这件事情也可能有所改变。”

      “你…”赵隆听得出顾晨风歉疚的语气绝非作伪,可那言中之意却又坚定如斯,如此自相矛盾的诡异做法令他一时语塞,张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先父是前朝的翰林院学士,在当年那场北蛮围城之战中以身殉国,先母因此忧心成疾,直至去世前的最后一刻还不忘提醒我要牢记国仇家恨,向当年那位背信弃义离弃君王的乱臣贼子讨回公道。”一阵风吹起车厢边的软帘,顾晨风微微侧过了脸,飘忽的目光落到了景物飞逝的窗外,“我知道你在怪我骗你,但如非如此,我又该如何替那汴京城中千千万万的冤魂讨回这笔血海深仇?”

      赵隆默然。当年的事情他虽没有亲历,这么些年来却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当然也知道自己父亲的皇位来得其实有些不太正,只是他历来性子便有些孤僻,连自己父兄的性命都能任人去做手脚,自是不会无端将这些前朝旧事放在心,但偏偏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却有着这么一段身世,可知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冥冥中难逃天意。想到此处,这位刚刚还雄心万丈试图力挽狂澜的帝王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沉默了良久,他默默地抽回了自己被捂热的双手,语气低沉地开口,“罢了,这件事情细算起来原是我先亏欠了你,如今国我已经还给你了,若是还不满意,再把这条性命一并拿去便是…”

      爱既不能,恨亦不能,赵隆心中此刻只觉得生无可恋。然而他一段话还没说完,便已被身边的人一把揽入了怀中,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顾晨风微笑道,“这笔账可不是这么算,你还欠了我一个家,须得用这一生一世的爱慢慢来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黄雀与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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