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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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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子宁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没有说出口。
他自问不是一个懦夫,即使是在战场上和敌人以命相拼时也从没害怕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勇气向眼前这人说出自己当日亲眼目睹的情形。
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痛,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那便是萧云山所在的营帐,如果不是因为他身边遗留的这些事物,几乎没有人会愿意相信那个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便是他们所敬爱的萧副将。
施将军下令把阵亡将领们就地埋葬,应该也是不愿让他们的亲属目睹这种死无全尸的惨状,受到更大的刺激吧?
想到这里,施安在心中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把那些恶梦一般可怕的情形永远埋藏在自己心中。
浑浑噩噩地送走施安后,子宁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回桌边的。
这个人后面断断续续说的那些话,他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了,施将军的歉意是什么,请他爹在皇上面前代为分说又是什么?这些事情通通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萧云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竟是连萧大哥的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了。
想到那人总是温和微笑着的样子,子宁的眼前便一片朦胧,但即使如此,他仍是一眼便认出桌上的那些事物——一把三尺长剑,半块观音玉坠,和一封有着他无比熟悉字迹的信笺。
剑还是那把斑驳的古剑,只是漆黑的剑鞘上添多了几条深深的印迹,它静静躺在那里,象是在无声地述说着那遥远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烽火连天。
然而,那块由子宁亲手挂到萧云山颈中的玉坠,如今却只剩下了连着红绳的那一半,在那看似被利物所伤的裂口处,似乎还隐隐透着几丝淡淡的血痕。
子宁不敢再去细看那玉坠,他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拿起了旁边的那封信。
与之前一样,那泛黄的桑皮纸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叶子宁亲启”五个大字,字迹干净清爽,一如那个写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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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宁,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你写第二封信了,希望你一切都还好。
太子和施老将军率领的军队已与我们顺利会合,大军业已整顿完毕,明日清晨,这支队伍就将踏上新的征程。
夜已经有些深了,帐外只能听见虫鸣声和巡防士兵的脚步声,我很明白自己本该早已入睡了,但不知怎么的,今日见到的一些事情总是在眼前浮现,让人无法成眠。
一个时辰前,负责巡营的校尉发现有两名将士不知所踪,当时已过了就寝时间,这二人又并无军务在身,却不在自己所属的营帐中,实在令人生疑。
后来巡逻的士兵在驻地旁的溪水边找到了他们,当被问起深夜未归的原因时,两人却说自己只是出来聊天忘了时间,两个大男人半夜里不好好睡觉却跑到野外去聊天?这话当然没人肯信,于是他们便被押到了大帐中听候发落。
这二人有一名是军中的千夫长,另外一个却是太子的近身侍卫。那侍卫的长相十分俊美,性子倒颇为硬气,施将军要将他二人军法处置,他听了既不吭声也不讨饶,那千夫长却与他刚刚相反,一直都在抢着把所有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我素知那千夫长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并不是个奸佞之人,便以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为由,替他二人在施将军面前求情,最终免去了这次责罚,只先各记了一过,命其戴罪立功,若有再犯则数罪并罚。
没料到事情结束后,那名叫做梁驰的千夫长却突然来到我帐中,说愿意把其中的原委讲出来,我想他二人在军法威慑之下都不肯讲出实情,必然是有些难言之隐,便答说我十分信得过他的为人,因此无需向我交代这些。
梁驰却道,我在毫不知情之下都愿以自身前途为他作保,他若再不向我说明一切,心中会觉得十分不安,况且,青弟也同意他把事情向我说出来(后来我才知道他口中的青弟便是那名叫做苏青的侍卫)。
梁驰说他与苏青是表兄弟,自小便已相识,长大后更是彼此渐生爱慕之情,早已把对方视作了自己一世的伴侣,可惜梁驰身在军中要四处征战,苏青又因为家世良好被选入宫中做了太子的侍卫,两人这些年来总是聚少离多,甚难相见。
难得这次太子亲征,苏青也跟着他一起到了军中,本以为可以多些相聚的时光,哪曾想到施将军麾下军纪严明,两人虽同在出征的队伍之中,偶尔能远远见到对方一眼,却仍是没有什么能说话的机会。
眼看明日之后大军又将出征,战场上生死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彼此是否还能活着相见,他们才冒险在今晚约在溪边相聚。两人好不容易能见上一次面,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掰开来用,哪里还记得别的事情,一不小心就错过了营中安寝的时间,若不是我出言相救,几乎就要惹出一个大麻烦。
临去前,梁驰很认真地向我道谢,说十分感激我为他们求情免去了那几十军棍,他自己虽皮糙肉厚不怕这个,却很担心苏青的身体受不住这责罚。
能帮到两个无辜的人,我自是觉得开心,但梁驰的那些话却实在让人有些困惑。他和苏青同为男子,却又彼此爱慕着对方,两个男子之间也会有爱情幺?我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能感觉地出梁驰是真的很在乎他的青弟。
子宁,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却不知道该如何把它们写出来。
离家这么久,却始终还是没有习惯这种不能陪在你身边的日子。
真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这样,我便能早些再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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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宁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收到这样的一封信。
信很长,却在讲完别人的故事后便嘎然而止。
写信的是他最在乎的人,可等他收到信时,那人却已不在了。
在信里,那人说想早些见到他,说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而他却已永远没有机会知道那人想要说些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萧云山早已成为他生命中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重要的存在,是这封信里的故事让他意识到,原来这种深厚的感情便是爱了,然而,他却已无法去向对方问一句:你是否也一样爱着我?
他不想哭,哭了,就代表他已承认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然而下一秒,泪水却已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子宁双手将信纸抱在怀中,颓然无力地滑倒在椅背上,他拼命地让自己抬头望向屋顶,可眼泪却还是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累,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抽空了一般,明明是睁着眼睛,可面前的一切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这片天与地都在渐渐地离他远去。
据说人在受到重大打击时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些情绪失控的状况,有一些人会大吼大叫,还有一些人则会大哭大闹,甚至有一些人会停不住地大吃大喝,总而言之,是各种癫狂之状倍出,不一而足。
和传说中的那些人比起来,叶子宁其实表现得挺正常,所以当叶夫人在第二日清晨接到下人的禀告,匆匆忙忙赶到自己儿子房间门口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表面上与正常人毫无二致的身影。
见状,她松下一口气来,忍不住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向身后的丫鬟婆子们问道,“你们不是说少爷今日很有些不妥幺,我看宁儿他倒是好好,没什么不对劲呀?”
听到这句话,院中众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着不太敢接口,过了半日,还是子宁的保母李嬷嬷开口向叶夫人细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子宁从昨晚回来便一句话也没说过,但他既不哭也不闹,扶到桌边能吃饭,送到榻上肯睡觉,若无人去烦他时,便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呆,实在也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反常之处。
大家早已从小道消息中得知了萧云山的事情,见到子宁这样子,也有试着想去劝慰几句的,无奈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恍恍惚惚的象是完全听不见似的。
众人知道子宁素日里与萧云山十分亲厚,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接受这件事情,料想他过了这一夜后慢慢想通了便不碍事了。
但等到今日,就连这院中最迟钝的人也已觉察到,子宁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安静,无论是看向哪里时,他的眼神似乎都空荡荡的毫无生气,和平日里灵动活泼爱热闹的叶小少爷相比,简直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