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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发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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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的风雪非常大,把木棚前的灯笼吹得荡来荡去,洒下一地支离破碎的红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红红白白十分鲜明,布帘外边铺着一层厚重的竹条,以防被大风吹开。屋内的热度和外面的寒冷相冲,让竹条上沁出细细的水珠。
有一只手轻轻撩开了那深黑色毡布的门帘,正斜靠在小几上喝着自家新酿的高粱酒的剑匠皱了一下眉头,他却没有动。剑匠本名并不叫剑匠,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又唤作何名,但又心甘情愿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剑匠,他是工匠,上九流也不过个第八等,可是他不是个一般的匠——他只铸剑,只铸好剑,把他自己的名声全铸进这一把把有名无名的绝世神兵中,才换来这个口口相传的称呼。
今天本不该有人来,因为今天天色已经那么暗了,因为外边风雪那么大,更是因为,今天是上元。
怎么会有人在上元节这天来光顾一个打铁铺子。他莫非很急着用剑?急着用剑是为了急着杀人,或者急着不被人杀,可是一个赶时间去杀人或者逃跑的人,怎么会想到跑到他这里来,来等一把剑?
那双手很白,不是女人那种凝脂柔荑的白,而是一种在风雪中冻成的青白。那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衣角卷着米粒大的雪花簌簌吹进屋里。他带着风帽,身上披着厚重的蓑衣上面夹杂着厚厚的雪,又因为风炉里高热的火焰,瞬间化成水湿了一地。
“你是谁?”剑匠仍然斜靠在他的小几上,仍然喝着他的酒。
来人掀了风帽,刚化的雪水从他的发梢滴滴答答滑落,像是深海摇曳的海藻。他笑了笑,那股笑带着高傲的味道,仿佛他接下来的话是荣耀的,震慑的,他缓缓吐出三个字:“顾、惜、朝。”
顾惜朝身上还是那件苍青色的外袍,上面溅了几滴血,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他自己的。他看上去很不好,至少比他当年火烧云一样名声在外的时候不好得多。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眉眼间有些疲倦,神情却依然骄傲。
剑匠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转动着那暖黄色的酒杯,目光流连于其上的花纹,道:“天底下说自己是顾惜朝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顾惜朝自顾自把身上多余的东西解下来丢到一边,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剑匠对面,火光照得他的脸明明暗暗,他的眼睛像深渊一样黑,任凭再炽热的火焰也无法照亮。“可是我还活着。”我还必须继续活下去,活很久很久。
“你现在没有死,不代表你下一刻没有死。”剑匠缓缓道。
顾惜朝还是挂着那样的笑,“可是我知道你不杀人。我听说,铸剑师杀了人之后,他的剑将不再明亮。”
“你找我是为了杀我?”
顾惜朝摊了摊手,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剑匠哼笑了一声,道:“天底下的魔头大多数杀人都没有理由。”
顾惜朝眯了眯眼睛,这让他像一只从雪山上跑下来的狐狸。“我也许是魔头,但我还不是一个疯子。”
剑匠道:“你已经够疯了。”
顾惜朝嗤笑,道:“我不疯,我只是比你们都有胆色。我不过没有那个命。”他最后一句话很是黯然,像是一声叹息。
剑匠道:“你找我不是为了杀我,而是为了铸一柄剑吗?”
顾惜朝点点头,“我需要一把剑,这把剑不能是普通的剑,所以我只能找你。”
“你为什么要铸剑?”
顾惜朝道:“你问得太多了。”
剑匠笑了,道:“我总是要问清楚我想知道的客人的事情,你知道,每一把剑,都是他主人的倒影,没有故事没有灵魂的剑,成不了神兵。”
顾惜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就是你的剑永远比别人的锋利的原因?”
“剑可不是光锋利就好。”剑匠的目光缓缓移动在墙上一排排沉默的铁剑上,“它要够快,够坚硬,够顺手,像是主人手臂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这样的剑,才是神兵。”
顾惜朝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他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眼睛眯了起来。“好的剑,就像是水中的蛟龙,天空的惊鸿。”
“你要什么样的剑?”
顾惜朝垂下了眼睛,嘴角有一点点向上弯的弧度,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描述一场梦。“那把剑要像雪一样的亮,要很直,近看有淡蓝色的血光,有浓黑的花纹……”
剑匠打断了他的话,他直起身,问道:“逆水寒?”
顾惜朝满意地点点头,他甚至不掩饰来意。“正是逆水寒。”
“你为什么想要一把像逆水寒的剑?”
顾惜朝道:“因为戚少商拿着逆水寒。”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杀气湛然,就像一柄流水一样冰雪一样的剑——可偏偏不像逆水寒。逆水寒没有杀气,它厚重,古朴,纯粹,更像一个从洪荒之中传唱下来的歌谣。剑匠当初锻造了它的第一眼,就知道它终将拿在什么人的手里。这剑就像是千古道义,浅薄的人情,载不动它。
戚少商在第一粒雪落在肩头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他的马之前病倒了,好不容易拖着到了驿站换马,走了不过几个时辰,天上便零零碎碎下起了小雪。他抬头看见淡灰的云密密压住天空,就知道这场雪,会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他卡在了下一个宿点的半路,鸽子飞不动,马蹄简直像被冻住了一样,厚厚实实的大雪盖了他满头满脸,他怕在这么僵持下去,恐怕就得被这横无际涯的白色给埋了。
此时,他发现远处有一星点红光,那朵光线十分飘渺,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一个穷途末路的旅人,突然发现一灯如豆,在眼前安静地亮着,谁也没办法形容那时的感动。他又狠抽了自己的马几鞭,呼着白气向那个地方前进。
“为什么戚少商有逆水寒,你就要有另一把?”屋里,剑匠这样问。
顾惜朝闭了眼睛又睁开,嘴角抿着,恨恨道:“我要自保,更是要带着那把剑,找到戚少商,和他决一死战。”
剑匠眼角瞟了他一眼,道:“你不服气?你输给他,不甘心吗?”他自认为坐在这小小的棚屋里,已经阅尽了江湖,侠客豪情,儿女柔肠,他都看遍了,也看腻了。太多像顾惜朝一样骄傲的年轻人,声势浩大地在风波诡谲的江湖上扬名,又声势浩大的陨落,没人记得他们。他们的死因,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太过骄傲。
“不,”顾惜朝说,“我输了,心服口服。”
“即使如果那天你带着的是同戚少商一样的神兵?”
顾惜朝道:“即使是那样,我也许也会输在别的地方。”他站起来慢悠悠沿着棚屋的架子转了一个圈,“高手对决,往往在一念之差。我从不后悔那天的一切。回过头去假设这件事岂不是显得很可笑?我输了,但不能输得难看。”此刻他看上去并不像江湖飘零的侠士,倒像是士子,有种别人无法理解的骄傲。
剑匠问:“那你要一把像逆水寒的剑,有什么意义?”
顾惜朝没说话,他不想说。只要他不想说的秘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在这个沉默的档口,戚少商催着马已经到了门前,他心疼地看着他的马,最后把它拉到一个稍微背风的枯树底下拴住,再摸了摸它的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棚屋走去。
顾惜朝在呼呼的风雪中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直起身,厉声道:“什么人!”话音未落,他的一把神哭小斧已经飞了出去,把门帘割出了一道大大的口子。“叮”地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上面,打着回旋又飞了回来。
剑匠探身一看,布帘上现在是两个大大的口子,沉默地张着大嘴,风呼呼地往里灌,他叹了一口气。
顾惜朝接住神哭小斧,愣了一下,然后想也不想拎着小斧冲了出去。他的身法很飘逸,很好看,属于比较风骚的类型,在细碎卷舞的雪花中尤其绝妙,可是剑匠又哀叹了一声——他的蓑衣,他的披风,都还全部堆在角落里。
“叮!”又是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
戚少商之前接了一把神哭小斧,心里就有了准备,接下来顾惜朝冲出来他迅速后退了几步,等着他第二把小斧的冲击。可惜顾惜朝并没有发第二把小斧,他直接把那玩意卡在了他的逆水寒上。
江湖上有一句真理,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样看,戚少商的赢面很大,甚至说,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可是他们还是僵持在雪地里没有动,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他们一身。他们的目光却很相同,暗暗地燃烧着,像是雪中一盏红色的灯。
戚少商之前接了一把神哭小斧,心里就有了准备,接下来顾惜朝冲出来他迅速后退了几步,等着他第二把小斧的冲击。可惜顾惜朝并没有发第二把小斧,他直接把那玩意卡在了他的逆水寒上。
江湖上有一句真理,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样看,戚少商的赢面很大,甚至说,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可是他们还是僵持在雪地里没有动,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他们一身。他们的目光却很相同,暗暗地燃烧着,像是雪中一盏红色的灯。
戚少商皱眉,道:“你没有死。”
顾惜朝报之一笑,道:“可惜,我没有死。”
戚少商道:“这么多人赶着杀你,你却没有死,可见你还是有那么些本事的。”我早知道。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顾惜朝道:“我的头号仇家都没有来得及杀我,他们算什么东西,想要我顾惜朝的命,恐怕还没这个能耐。”
戚少商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
顾惜朝抽出神哭小斧,把它小心翼翼放到自己的布兜里,道:“你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我?”
戚少商环顾四周,风雪又大了几分,,吹得人一头一脸都是冰渣子。再这样僵持在雪地,恐怕没等他们决斗,就要双双冻死在雪地里。于是他道:“我们先进屋再说吧。”
顾惜朝哼了一声,道:“从来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大侠。”他把大侠两个字咬得很重。
戚少商无奈道:“你要我怎样?三拜九叩才让我进屋?”
顾惜朝道:“倒不难,住宿总是要留下住宿的钱的,我在逃命,这总是不太舒服的事情。”
戚少商一惊,道:“你想要我的逆水寒?”这可不行。
顾惜朝挑眉道:“谁想要你的那柄破剑,当初若不是傅宗书的密令,你以为我稀罕?男子汉大丈夫,不以私斗为勇。要做,就做指挥千军万马,得登黄金之台的将相。”
戚少商道:“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当是为苍生百姓的侠义之士,你看看你做的,哪一点称得上侠义?”
顾惜朝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等我得了势,这些算什么,自会保天下一个太平。”
戚少商被他的话恨得牙痒痒,又知他和顾惜朝道理想来说不通,打嘴仗他怎么是他的对手,于是道:“反正现在你我处境证明,自古邪不侵正。”
“戚、少、商!”
戚少商道:“不如回屋再细细辩驳。”
顾惜朝道:“不行,凭什么你说要进,我就给你进?”
戚少商摊手,道:“那你要怎样?”
顾惜朝伸手,道:“三百两。”
戚少商大惊,道:“顾惜朝,你太黑心了。京城最好的客栈也不用三百两 ,更何况这破烂的小棚屋?”
顾惜朝道:“爱给不给,三百里外有一间客栈,自便。”
戚少商心里盘算着,三百里就算自己没被冻成一个冰柱子,他的马也受不了。出京前杨无邪让他随身带着的住宿餐饮费也不到一百两,看来只能到了下一个宿点,再寻金风细雨楼的暗点要钱了。堂堂一个大侠,干嘛做得那么狼狈?他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身上只有八十两。”
顾惜朝眉头不皱一下,道:“写欠条。”
戚少商道:“现在冰天雪地的,哪里有纸笔来写?干脆等进屋,我再补给你。”
顾惜朝道:“不行。”
戚少商道:“那你要如何?”
顾惜朝笑道:“人说得戚少商一诺,值得万两黄金。我却只见毁诺城城主息红泪年复一年等下去,也不见得有兑现之日。空口无凭,教我怎么信你?”
戚少商见他提起息红泪,一定是存着刺激他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今后她不用等了。”
顾惜朝道:“哦。”
戚少商说:“不如这样吧?”他步履维艰走到棚屋外那棵枯树下,抽出逆水寒剑,银光闪烁间刻下一行字。
顾惜朝定睛一看,居然是“戚少商今日欠顾惜朝白银三百两,立字为据”。他有点觉得好笑,就说:“那就这样吧。”
戚少商道:“现在我总可以进屋了吧。”他欢欢喜喜提着剑撩开了破了两个大裂口的门帘。剑匠看着这二人在雪地里许久没有动静,心里疑惑说话也要说那么久,只见一位白衣侠士提着剑进了棚屋,心里料到他一定就是戚少商,于是道:“戚大侠,久仰。”
戚少商愣了一下,抱拳道:“不敢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剑匠又喝了一口酒,道:“无名无姓,江湖人不嫌弃,就称我一声‘剑匠’。”
戚少商道:“原来是天下人莫不尊敬的神兵主人剑匠前辈,失敬失敬。”
剑匠瞟了一眼随后进来,靠在门边的顾惜朝,道:“戚大侠深夜光临寒舍,可是要铸剑?”
戚少商顿了顿,道:“只是风雪阻了路,暂时走不了,机缘巧合下竟然能见到前辈。”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顾惜朝一眼。
顾惜朝摊手,道:“我从来没说这屋子是我的啊。”他摇着手指道:“——三百两,不许赖。”
戚少商瞪着他,说:“分明是你暗算我在先,却要求我守诺,这是什么规矩?”
顾惜朝笑道:“这是我顾惜朝的规矩。”
剑匠咳嗽了一声,道:“顾公子,你的剑,尚要七七四十九天,方可铸成。”
顾惜朝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去与戚少商斗嘴,抢身上前道:“你答应给我铸剑了?”
戚少商拦住他,道:“剑匠前辈,这顾惜朝又整出了什么花样?”
分明顾惜朝人就在他面前,他却转而去问别人,顾惜朝心里着恼,道:“干卿何事?”
戚少商说:“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自然以后犯事,众人来讨道理,第一个推举的带头人就是我,我可没有闲工夫再去和你斗智斗勇,你说,这干不干我的事?”
顾惜朝把他推开,道:“去你的手下败将!”他拱手转向剑匠道:“一切就托付给前辈了。”方才顾惜朝对着人家还是冷着脸的,看人家答应了这下却毕恭毕敬起来,戚少商心里暗笑顾惜朝变脸变得快,倒是会见风使舵。
剑匠把最后一口酒喝完,慢悠悠道:“只是我铸剑,也是要收银子的。”
顾惜朝道:“这个自然。”
剑匠道:“三百两。”
顾惜朝轻轻瞟了一眼戚少商,道:“没问题。”
剑匠也看了一眼戚少商,大侠正满头雪花,把披风抖得簌簌作响。“现银。”
顾惜朝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戚少商。戚少商看他递过来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摊开手爱莫能助。
顾惜朝道:“这个……”
剑匠道:“我这里不需要帮手。”
戚少商道:“其实,三百两我也没打算给。”
顾惜朝怒火中烧,指着戚少商道:“你背信弃义,也好意思自称大侠。”
戚少商道:“是你讹我在先,怪不得别人。”他心想我不过就是略微有点落井下石罢了,哪一点称不上侠义?让顾惜朝来评判侠义?笑话。
顾惜朝指着门外道:“门外那棵树,可是有你戚大侠的手书。”
戚少商哼了一声,道:“那你砍了那棵树,背到京城,金风细雨楼会给你三百两的。”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这样说。
顾惜朝气极反笑,冷笑,道:“也罢。”
戚少商道:“你要铸剑,所为何事?”
顾惜朝道:“等你付了我那三百两,才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或者等你死在这把剑下的时候,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戚少商打量他,道:“你尚在逃命,神哭小斧怕是也不够用的。”
顾惜朝道:“砍下对方头颅,尚是能做到。”
戚少商道:“如此呢?”他的剑已经在手,极快,快如火焰,流云,一道光。看他的剑法,就知道他的内心的强大与坚定。
那柄剑正压在顾惜朝的脖子上。
顾惜朝的手放在他的布兜上,却纹丝未动。
顾惜朝也许是被剑的寒气所逼,微微仰着头,道:“你若此刻杀了我,顾惜朝没有半句怨言。”
戚少商道:“为什么?”
顾惜朝道:“认赌服输!”
戚少商说:“那我就杀了你罢,我早该杀了你。”
顾惜朝也许是被剑的寒气所逼,微微仰着头,道:“你若此刻杀了我,顾惜朝没有半句怨言。”
戚少商道:“为什么?”
顾惜朝道:“认赌服输!”
戚少商说:“那我就杀了你罢,我早该杀了你。”
顾惜朝突然笑了,道:“你还欠了我的债。”
戚少商道:“三百两算什么,你欠我的,比三百个、三万个三百两都还要重得多。”
顾惜朝道:“这是两码的事情。它们不相干。”就像爱与恨,在某个角度上来说,也是不相干的一样。
戚少商道:“你的意思是,只有我还了你的三百两,我才能杀你?”
顾惜朝仰着脖子笑:“到时候,我让你杀!”
戚少商撤了剑,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对于顾惜朝,他从来都和他说不清的,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所有的语言出口都会拐向另一个,与之毫不相干,没有预料到的方向。他拱手,道:“剑匠前辈,可否通融一下?”他居然还为他求情。
剑匠道:“凡事,都有个规矩。”
顾惜朝抢白:“我顾惜朝,从不在规矩之内。”
戚少商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请前辈看在在下的面子上,等剑铸好了,在下自然亲自送酬金过来。”
剑匠斜瞥了戚少商一样,道:“你戚少商的名声,值不值三百两?”
戚少商不好回答了。
顾惜朝缓缓道:“值,他当然值。”等到什么时候你得他一诺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名声,比黄金万两还要值了。
剑匠叹了口气,道:“也罢。”
顾惜朝抖抖衣襟,转向剑匠道:“敢问前辈,铸一把剑需要多久?”
剑匠盯着他的眼睛看,道:“你的剑,需要一百天。”
顾惜朝点点头,看着戚少商,道:“一百天后此时此地,你还我的三百两,我的命你来拿。”
戚少商说:“好。”
一百天能发生什么事情?一朵花开放又凋零,月亮圆了又缺,江水涌动潮起潮落,日日夜夜。
一百天也能红颜白骨,也能英雄末路。一百天足够一个兵强马壮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挺进,战火燎原。
一百天后雪已经化了,春风未至,却犹有醉意。枯木湿淋淋地反射着光,上面一点点绿色是青苔的痕迹,剑痕不再清晰,勉强可认。剑匠的剑庐里的打铁声持续了一百天,最后一声如裂帛。
他对等在外边的顾惜朝道:“顾公子,你不用忧心这三百两了。”
顾惜朝站在残雪的边上,空地裸露出草皮,尚不知道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他挑眉,道:“如何?”他想说我没有在忧心三百两,心里某个角落却隐隐担心对方反问那你日日夜夜在此地,忧心什么。
剑匠道:“你的剑,我铸不出。”
他挑了布帘,走出来,带着一股热气,被风掀起的一个角落隐隐可以看见一把断成两截的新剑。
顾惜朝噎了一阵,仰头叹了口气,白雾笼了他一身,“罢,如此也罢。只是不吉啊……”
他的身后响起嗒嗒的马蹄声。
不是戚少商。
来人是杨无邪,还有几个风雨楼的随扈。来路上也许尚有小雪,吹拂得几人一身皆白。
杨无邪没有下马,他只道:“顾惜朝,戚大侠的约,赴不了了。”他没说戚楼主,反说戚大侠。好似戚少商没有入过金风细雨楼,一切还是最初的江湖模样。
杨无邪道:“他最后传回来的密信里,只说了逆水寒藏的位置,还有,交给顾惜朝。”没有什么军机,没有什么托孤,也没有英雄末路豪言壮语。只说,交给顾惜朝。
他欠他一柄剑。
顾惜朝道:“我不要剑,我只要你们楼主欠下我的三百两。”
你是欠我一柄剑,但是唯独不是逆水寒。你以为我多想要你的逆水寒吗,别做梦了。
杨无邪没有说话,剑匠也没有,顾惜朝也没有。
一阵细细的雪花降了下来,模糊了视野,看上去好像几个青灰色的沉静的雕塑。
戚少商北上是参加赫连春水和息红泪的婚礼,这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顾惜朝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戚少商北上,实则是受了六扇门所托,刺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那个人是谁?他死了吗?
结局呢?
后来,他们都说他们不知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