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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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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苗先生把小张送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小张觉得自从离家出来打工以后,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室友去盥洗室洗漱,小张独自坐在宿舍床上。直到九点他都觉得肚子撑,手边还放着苗先生给他现烤的蛋黄酥。他很久没有这样,光坐着穷开心,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想起和苗先生下棋的场景,他就忍不住笑出来了。心想,苗先生都三十几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呢。明明是要输了,居然把猫丢在棋盘上,说这盘不算。小张的耳朵可好使着,这点小把戏一点也瞒不过他。
小张的眼睛没有完全失明的时候,曾和人学过下象棋。后来,因为娱乐活动少,渐渐就练着下盲棋,别说,还挺有两下子的。所以,他也毫不吝啬地展示了自己下盲棋的本领——他无视苗先生“算啦,算啦!”的求饶,摸索着摸索着,把棋盘给复原了。最后把苗先生给将了军。苗先生哭笑不得,揉揉他的头说,“你这小奶娃哦,看在蛋黄酥,的份上,也……不让让我!”
小张笑着揉揉脸,起身摸到洗手间冲了一把脸。他在洗手间和宿舍之间走来走去,决定消化消化。
那之后,渐渐入秋了。苗先生还是保持自己的规律,每两周来做个腰椎推拿。小张总是多送他一个肩颈推拿,要是遇上苗先生有些感冒,就给他拔个火罐。有时小张不用上晚班,他就去苗先生家坐一坐,蹭一碗饭吃。他一点也不怕苗先生嫌他麻烦——连门口踢毽子的毛孩子也常常被他招待呢。
不过,要说小张喜欢苗先生做的饭,他还是更喜欢苗先生这个人。苗先生虽然说话很困难,但他会用很大的耐心来告诉他,天空是什么样的,猫咪的眼睛是什么颜色,门口的河里有怎样的鱼。苗先生用他特有的,缓慢的语调细细地诉说自己曾去过的地方。小张觉得自己在分享他的视力,连带着,分享了他的回忆。
啊……苗先生真是个温暖的人。小张有时会这么想。
入冬后的一天,小张坐在苗先生家的沙发上。他伸手探了探,摸到苗先生的手臂。他想了想,第一次问道,“苗先生,我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吗?”他闭眼倾听,听到沙发微动的声音,还有轻细的衣物摩擦。他感到苗先生向前倾身,把脸凑到了他面前。
“唔。”苗先生答应了。
小张又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抬手,摸到苗先生的脸,仔细用指尖描摩他的五官。他感到苗先生的呼吸离他很近。
他摸到宽宽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骨,他觉得,这应该是一副“虽然挺爷们儿,但也很和善”的,说不清楚的长相。
“苗先生,嫂子在哪儿?”小张冷不丁问。
苗先生无奈地低笑了一声,说,“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小张挺理解的,想了想,说,“那,以后有我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咱也能过更好的生活。”
“嗳,”苗先生笑着答道,“要小奶娃帮……的地方,很多。”
苗先生干燥厚实的手摸摸小张的脑袋。小张又脸红了。
8
冬天对小张来说,最大的苦恼是睡觉特别冷。员工宿舍很简陋,别说空调,连取暖器也没一个。晚上钻进冰冰的被子得打个哆嗦,睡进去好久才暖过来,早上又会早早被冻醒。
去年小张冻得不行,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压在被子上,还得充个热水袋才能睡着。结果到现在腿上还有被热水袋不知不觉烫出来的泡,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疤。
今年,小张自己工作终于攒了点小钱。买被子是舍不得,想让苗先生陪他去商店买一条电热毯。想靠那个凑合一个冬天。
周末的时候,苗先生抽了个空,牵着小张去了商店。小张兜里揣了五十块钱,逛来逛去,问到一个款式很旧的电热毯,没有温控,材质又硬又粗糙,价格倒是在小张的预算以内。
小张权衡了一下,决定说,“那,我就要这条。喵先生,帮我看看可以吗?”说着就摸出兜里的钱塞到苗先生手里。苗先生又把钱给他塞了回去,说,“这种东西,别买,温度不能控制……不安全的。冬天……干燥,易燃。”
小张犹豫了,可是转念一想,别的舍不得买呀。
苗先生,“而且,电热毯开过夜……不安全。不开……还是,冷。”
小张被这些话戳到,愈发难过了,“那怎么办,我冷啊。”
苗先生拉着小张离开那个店铺。两人转而去逛了一圈冬被,听到那些价格,小张愈发郁闷了。两人空手而归,小张的兜里还揣着那张完整的五十块钱。他在心里心疼地计算,是不是要给他的冬天保暖计划多拨几个款。
走到喵先生西饼屋门口的时候,苗先生说,“小张,来我这儿住。我一个人,晚上开着空调,也很浪费的。”
小张一呆,脑袋里转啊转,想,苗先生是认真的吗?嘴上先说,“这太不好意思了……哪儿能这么麻烦你,我还是去……”咬牙,“买条毯子压在被子上。”
苗先生摇头,“很方便,你上班。”
小张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是上班方便的问题。依照他对苗先生的了解,苗先生这个人,对别人一向很大方。要是住在他家里,那一日三餐他肯定都收拾了。自己眼睛看不见,帮不上忙,这不纯粹的白吃白住嘛?
小张含含糊糊说,“我……”想来想去,还是如实说,“我就怕麻烦你。”
苗先生摇头,“来吧”笑,“你也好教我,唱唱歌。我当了你那么久的眼睛,你也,当我的耳朵。”
小张听了这话,用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天晚上,苗先生就去小张的宿舍,帮他搬了些东西回家。要说小张的东西,真的不太多,几件穿旧的衣服,倒是洗得很干净,牙刷都用得翘毛了,苗先生直接给丢了。再剩下,就是很少的几本盲文小说,一只小闹钟,一副木制象棋,还有一个很旧的收音机。看得出来,一只收音机伴随了他很多个夜晚,上面的字都给摸掉了。
苗先生两手捧着东西,小张拽着他的衣角,两人回到了家里。
现在,这里也是小张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