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血影江湖》苏洛邪

63、第六十一章

　　银月来的时候夏芜和肖药儿正往王遗风的屋子里走。二人听见声响双双停下脚步望去，不由都露出些微惊讶的神色。自从王遗风受伤昏迷以来，并没有太多的人前来探望。一则是肖药儿明确下令不让打扰，二来谷中各方势力微妙，彼此之间都不想留人口舌。因而只是几个帮主偶尔来关心一番罢了。
　　“银月，你这是……”肖药儿看着银月，后者前几日刚来过，今日再来便显得有些非比寻常，更何况银月和其手下的一批人在恶人谷中似敌似友、立场难辨，始终都是游离的存在。
　　“我找夏姑娘有点事。”银月说着，看了眼夏芜。
　　“那你们慢聊，老朽失陪。”肖药儿说完便进了屋子，替王遗风诊脉、施针去了，只留下不明所以的夏芜和神情难测的银月。

　　夏芜并不愿意见到银月。
　　见到他，她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天在议事厅里，自己将所有的疑点都引到了洛天承的身上；见到他，她就仿佛又吹到了那一刻昆仑冰原上的呼啸寒风，热的血、冷的雪，紧紧贴在皮肤上，那触感只消一想起，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近日夏姑娘可忙得很。”银月似笑非笑瞧着她。
　　夏芜的心里拿不定主意。纵然恶人谷中不少人都认定了洛天承就是叛徒，但是并不代表银月会这么想。当日洛天承被逼出恶人谷，其中也有银月推了一把，他至今没有发作，不过是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罢了。
　　“不知三帮主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是想问问夏姑娘，近日可有洛天雪的消息？”
　　话音未落，夏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旋即抬眼望着银月，语速急了不少，“三帮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只是关心罢了。”银月镇定得很，“这洛天雪也是个可怜人，当初若不是洛天承背叛了恶人谷……不过，”他顿了一顿，似是要看清夏芜一般，“不过究竟是不是洛天承背叛了恶人谷，还是叛徒其实另有其人……呢？”
　　夏芜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直至吐出最后一个字。她心中竟然奇异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怀疑了，她想。始终装作平静如水的生活让她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之中，如今银月的话语就如同一颗石子打破了河面的死寂，而秘密也终于泛起了涟漪，她不用再一个人守着这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无处说道。至少，至少有一个人在试图发现其中的真相。
　　明明应该是感到慌乱和胆怯的事，她却觉得有些高兴。这种高兴反映在脸上，便是一抹诡异的笑容，像是笑，却又似乎满心苦楚。
　　银月看着夏芜的神色一点点转变，眼中的笃定也越来越多。他知道若要了解关于洛天承的事情，从夏芜下手是最为有效的。那一天甚至连他都不禁要佩服起这个女人的无情——居然能在手忙脚乱中将所有的疑点都推向一个无辜的人。
　　银月知道洛天承是无辜的。因为在王遗风的笛子上下毒的，正是他自己。
　　但是他不知道夏芜居然可以置洛天承于无法翻身的境地，仅仅，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才会想要看一场戏，甚至为了这场戏不惜对洛天雪伸出援助之手。至少在他看来，纵然夏芜对玉宇长卿情根深种，玉宇长卿却未必真的愿意接受，他也许另有所爱，却连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真心。

　　“三帮主所言，夏芜并不是很明白。”定了定心神，夏芜开口道。
　　“无妨，我也不过是随便说几句罢了。”
　　“是么，”夏芜笑，“那还请恕夏芜有事要忙，先走一步。”说完她转身便要走，却不料银月道一声且慢，一步步又踱到了自己面前。
　　“夏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议事厅那一日，以你所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恐怕……”

　　“夏芜！”正在此刻，只听得屋内肖药儿喊了一声，又惊又喜。
　　夏芜闻言赶忙跑到屋门前，“肖前辈？”她推开了门朝里道。
　　“谷主要醒了，快进来帮忙！”肖药儿的声音里带着热烈的生气，就像是冬日里一团暖融融的火，照在夏芜和银月的身上，却如同是刑罚。
　　他们下意识地互望了一眼，眼中无喜无悲，只有浓浓的不确定。
　　王遗风……醒了？

　　伫立在烈风集前的陡坡上，烈烈的风吹起玉宇长卿的衣袂，发出有力的声响。他的视线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在追寻入谷那一日被风带走的黄泉引路旗。
　　一入此谷，是否当真能永不受苦？
　　玉宇长卿不甚明白，大抵如他这样的人是享受不到这一句话的庇护的吧。因为他入谷并非自愿，他在这里落脚另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在洛天承被迫离开恶人谷之后他接手了他所有的事物，真的开始为这个帮会考量起来。
　　他好似于寒冬中走入温室的旅人，在舒适的环境中呆得久了，便昏昏欲睡起来，留恋不愿离开，那奔波的双腿也渐渐倦怠。
　　然而，王遗风苏醒的消息就如同灌入温室中的一股冷风，将他激醒了。
　　王遗风的醒来意味着恶人谷群龙无首的状况即将被打破，而洛天承的事情一定是王遗风醒来后第一件着手要办的事。以王遗风平日里对洛天承的信任和重用来看，洛天承是叛徒这一说法会被证实是错的，那么真正的凶手和叛徒也将浮出水面。
　　思及此，玉宇长卿的脑海里又闪过恰丝丽送来的书信。依旧是熟悉的字迹，依旧是熟稔于心的话语……
　　杀了王遗风，里应外合铲平恶人谷已经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王遗风依旧卧床。
　　夏芜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一个疏忽而错过了他脸上的表情。
　　其实此刻王遗风并没有真的清醒，只是已经有了知觉。依肖药儿所言，最迟不过今晚，他便将彻底苏醒。
　　夏芜的心中不是不慌乱的。为了自己，为了玉宇长卿，为了眼前的僵局终将被打破。
　　但是她的面上依旧是镇定的模样，甚至比她以为的更为坦然。其实最坏的下场不过一死，和玉宇长卿一起死。这样看来，哪怕是最糟糕的结局也变得甜美起来，她的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期待，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她可以和玉宇长卿一起完成而洛天雪所不能的事情。

　　“谷主情况如何？”玉宇长卿于夕阳中走进了王遗风的院落，正听见陶寒亭与肖药儿在院中谈话。
　　肖药儿替王遗风施完了针，未休息多久便见寒鸦找了过来，索性煮了茶，二人共品。
　　“已然无恙。”肖药儿静默了一会儿，答道。
　　玉宇长卿的脚步一顿。
　　陶寒亭却已抬起头来看他，神色中像是在探究。自那一日他在内城门口见到玉宇长卿黑袍散发而来，和心中某个人重合，便不免对此人好奇了几分。玉宇长卿入谷那一日他也是在场的，当时只觉此人眼神表面平和，实则别有野心。但恶人谷中都是些特立独行又自有隐情之人，三教九流什么角色都有，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再瞧这玉宇长卿，自洛天承走后他撑起了一个帮会大小事务，倒也做得仅仅有条，未曾听见过不满，心下又对他高看几分。然则无论如何都不如对那个人一般可以投以百分百的信任。
　　到底……他们像在何处，又差在何处？
　　“肖前辈，陶前辈。”迎着二人的目光，玉宇长卿走上前去，客气招呼。说完，他的视线很是自然地落在了那开了半扇的门上。
　　谷中所有人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王遗风。所以他此刻的探究在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夏芜在屋里。肖药儿出去歇息之后，便交由她照顾王遗风。屋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她起身去点灯，那蜡烛的火苗如同顽皮的孩童噌地就冒了出来，好似早已在等待被点亮。
　　收起火折，套上灯罩，屋子里的黑暗被逐渐地驱散了。夏芜回过身要走回床榻旁，一定神却瞧见王遗风紧闭的双眼下，眼球溜溜动了一动，接着是那厚重的眼睑眨了眨，缓缓地睁开了。
　　“……”夏芜呆呆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她有过几息慌乱，旋即又迅速镇定下来。如今王遗风虽然醒了，但是他对那一天的事情又了解多少？
　　夏芜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床榻，王遗风的双眸中尽是迷茫。
　　“谷主？”夏芜极轻地唤了一声。
　　王遗风似是听到了，一点一点转过头来看着她。长久的昏迷令他的身体变得迟钝，稍许动一下就有点头晕目眩，他显得有些难受，皱起了眉头，但是看着夏芜的眼神却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