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血影江湖》苏洛邪

16、第十四章

　　灵风村是小遥峰山脚下的一处小村庄，很是不起眼。村子里只有一间小客栈。这几日恰逢长乐坊集市，不少贩夫走卒都在这客栈里歇脚，倒也有几分热闹。
　　眼下已是黄昏，客栈大堂里零零散散坐了几桌人，正在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店小二端着刚沏好的茶上了楼，叩响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前来开门的正是没有同洛天雪、二帮主一起上山的夏芜。只见她接过茶水后便回了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边的热火朝天。

　　昆仑依旧在一片冰封之中，房间里的火盆烧着，是这屋子里唯一的温暖。夏芜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并不急着喝。有袅袅的热气从杯盏里升腾起来，停顿在在眼前曼舞轻摇。从这一份灵动的朦胧里往外望去，连毫无变化的雪白都生动了一些。
　　忽的，她瞧见雪地里有一抹黑影掠过，心下一惊。再定睛一看，却不过是一匹飞奔而过的野狼罢了。
　　夏芜不禁笑了，笑自己的草木皆兵，更笑自己的不自量力——他连回身都不愿意，又怎么会来与自己相遇？
　　墨无心，你难道真的是没有心的人么？
　　既然没有心，当初为什么又要出手相救？难道……只是因为你悬壶济世，至今未曾有人救不回么？

　　那个夏天……真是冷啊……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夏芜的眼前渐渐清明，瞧见的赫然是七岁时随着姐姐从扬州去往长安的情景。
　　她出身于扬州城殷实家庭，爹爹与娘亲举案齐眉，膝下育有一子二女。姐姐痴迷音律，因而被送去了七秀坊学艺，她一心以姐姐为榜样，遂也在六岁那年求着爹娘跟了去。
　　一年后，秀坊优异弟子赴长安御前献艺，她也缠着姐姐要去，幸得师姐们都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师妹，故将她带在身边，权当做是出门见识一番了。
　　长安城真是个好地方。最宽阔的街道、最恢宏的建筑、最时新的衣裳、最美丽的妆容。师姐们和姐姐进宫献艺时她并未能同去，而是跟着一个老嬷嬷住在宫外的客栈里。那一夜望着皇宫上方的天空绽放的绚烂烟花，夏芜在脑海里一遍遍描绘着那该是如何歌舞升平的景象，迷迷糊糊间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师姐们和姐姐已经回来了，正神色不安地整理着行装，不多时便套好了车踏上了回扬州的归途。

　　“姐姐？”从醒来开始，夏芜一声不吭看着她们忙碌收拾，直到坐上马车才小心翼翼握住姐姐的手——冰凉、微微发抖。她不解地望着身边脸色苍白的少女，“姐姐，怎么了？”
　　“没事。阿芜乖。”姐姐冰冷的手摸上了她的头顶，她可以感觉到从手心传来的、来自心脏最深处的恐惧。但是既然姐姐不想说，她也就顺从地沉默着。
　　一行人出了城，取道再来镇时意外遭到了守卫士兵的搜查。
　　夏芜不知道事情是何时脱离她以为的轨道的，她只记得那个衣着光鲜的纨绔子弟笑意盈盈走了过来，拽住了姐姐的手腕，将她拉下了车去。
　　“这便是我府中逃走的丫鬟，今天辛苦各位了。”高远的嘴脸和话语直到今日她依旧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官差意味不明的猥琐笑容，那伸手接过高远银两的粗糙大手。
　　但是这一切都及不上姐姐潸然的模样。
　　一旁的师姐将她揽在了怀里，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来。其实那是她只有七岁而已，纵然乖巧却到底还是不知事，能做的就是看着眼前的混乱、争执、撕扯兴起又平复。

　　宠臣高崎之子高远在筵席上看中了夏薇的姿色，欲将其收入府中却遭到了拒绝。得知秀坊众人连夜出宫离开后，买通官差埋伏在了再来镇，以逃奴之名掳走了夏薇。纵然秀坊弟子不依，却也敌不过对方有备而来。
　　来时晴空万里，离开却心绪难平。秀坊的师姐们快马加鞭回去禀告代掌门，还有几个人留在再来镇。而她只能随着老嬷嬷在后赶路。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表情，那时候她不懂，后来才明白，那种神情名为无望。纵然她们回了秀坊，也挽回不了姐姐。这是一场一开始就呈现败局的对峙。对方是朝廷重臣之子又是有备而来，天时地利人和都被握在高远的手里，她们还能做些什么？
　　但意料之外的是——还不及她们回了秀坊，便听说了高崎之子高远被夏薇杀害的消息。官府派人捉拿夏薇。

　　自此，夏芜再也没有见到过姐姐。
　　夏家被高崎报复，如蝼蚁一般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死了的弟弟，疯了的娘亲，潦倒的父亲。待到夏家的大火燃起来的时候，夏芜甚至松了一口气——终于轮到她了。待到这火烧尽，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他们一家是不是又能去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然而在火光里，她仿佛瞧见了姐姐的身影。下意识地，她想要去触碰，迈着步子试图走到门口。可哪怕只是几步的距离，中间到底是隔着熊熊的火焰。
　　“姐姐！”她相信自己看到了夏薇噙着泪站在火墙的另一端。那脸颊上滑下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了火焰上，浇熄了炽热，砍断了距离，她迫不及待地往前跑去。下一刻便在滚烫的火舌舔舐下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的一个陌生的青年。
　　“我……”
　　“你差点被火烧死，幸好为我所救，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但是还要卧床休养大半年才好。”青年的笑容很温柔，仿若春风，饶是她这半大的孩子都不禁微微红了脸。更何况，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亲和地同她说过话了？这些日子里，他们一家好似瘟疫一般被人避之不及。
　　“我爹娘……”
　　“死了。”青年说的很是直白，“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都成了焦炭。这已不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
　　“喝药吧，然后好好睡一觉。这里是万花谷，我叫墨无心。”他仿佛没有瞧见夏芜的痛心一般，很是自如地说。末了递来一碗褐色的药汁，看着她和着眼泪喝完，方才满意地点头，转身离开。

　　从那一年起，夏芜便在万花谷住了下来。
　　墨无心没什么朋友，师门内也都是淡淡的，唯一能让他着迷的除了医术便是音律。可惜前者是精通，后者却是……不堪入耳。但是纵然如此，他依旧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倒也让人觉得可爱。
　　“阿芜。”十岁那一年，墨无心晒着草药，突然开口唤她的名字。
　　“嗯？”夏芜看着小鹿吃着自己手里的胡萝卜，另一只手拍拍它的脑袋，闻声转过头看着青年。
　　“你可想过要报仇？”墨无心始终不曾问过夏芜的身世，没有问过那场火，没有问过扬州的传言，如今猛然间提起，夏芜才惊觉原来他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她点点头，“想。高远欺我姐姐，高崎杀我父母、弟弟，这仇怎么可能不报？只可惜……”她望着小鹿，一双无辜天真的眼看得人心酸。
　　“只可惜，我什么都不会。”
　　“如果我教你呢？”墨无心问。
　　夏芜猛地回过身看着他，这几年来，她纵然与他朝夕相处，却到底还是看不透他的人、猜不到他的心，但是她知道墨无心不会害她。
　　“好。”

　　“夏芜妹子！”有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上，一路停在了她的房门前，随后便是二帮主的声音响起。
　　“二帮主。”夏芜放下早已冰凉的杯子，开门只见二帮主一人回来，“你们找到长卿了？天雪呢？”
　　“找到啦。幸好有人救了他，现在已经没啥事儿了”二帮主站在门口并不进屋，“天雪妹子在小遥峰上陪着呐，怕你不放心所以我先下山来知会你一声。”
　　“是么，那就好。”夏芜的笑容带着几分牵强，幸好二帮主大喇喇地并没有发现。
　　“哎，你自己个儿身体也不好，现在放心了就早些歇息吧，我也回房去啦。待你休息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小遥峰上，说不定还能请那个大夫替你把把脉开点药调理调理。”二帮主说完，朝夏芜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就在隔壁的房间。
　　夏芜看着离开的身影，也不作回答回身关了门。

　　上山？
　　呵，她怎么能上山？小遥峰上的那个人又怎么会想要见她呢？

　　那一日，她们三人到达灵风村，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稀疏的树木之间，一袭黑色的身影悠然自得走过。他腰间的白色笛子由黑衣衬得分外显眼，那红色的流苏垂下来，被风吹得洋洋洒洒，像是一双柔软的手。
　　对方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望着她，不过一瞬又别过头去，好似什么都未曾看到一般。
　　夏芜不由得慌了神。连天雪并二帮主已然走出一段距离都未曾发现，只是静静望着他一路朝小遥峰而去。
　　登时她好似明白了什么。下一刻便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嘲笑这可怕的巧合。
　　墨无心，你不想见我。却知不知道我们一次次都在不经意间相逢？这是不是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孽？
　　既然你不愿见，那么我便不见。
　　夏芜驱马跟上了天雪二人，找到了客栈后便“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