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缘》落璧成泥

1、伤母逝

　　顺德十年 　　红城别院内
　　“婉儿，娘不能再陪伴你了，可是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床榻上，一个美貌夫人紧紧握着身旁豆蔻少女的手，不住地叮嘱着。病痛并没有让她形容枯槁，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美，长颦减翠、瘦靥消红，增添了另一种妩媚风流的形态，观之可怜。
　　少女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此时满脸是泪，呜咽不止：“娘，婉儿会好好的，也会照顾好父亲，哥哥和弟弟，娘放心，婉儿不会让娘再为我忧心了。”只是少女的懂事并没有让她母亲松开眉宇，反而更是为这个唯一的女儿心疼。
　　床榻上躺着的正是前锋统领董励的正室夫人杨清颜，一生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董阳翟，长女也是独女董云婉以及次子董阳古。只是她一直以来身体柔弱，这些年的生儿育女终于拖垮了自己的身子，次子出生后身子更是一落千丈，而董励为了爱妻的健康着想，不得不忍着相思之苦将她送到南方红城修养，这里舒适温和的气候的确让她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如今几年过去终究如日之迟暮，油尽灯枯。
　　“过几年你便要及笄了，你父亲必会尽力为你挑上一门好的亲事。只是娘怀你时曾遇到一位得道高僧，他曾断言你将来贵不可及，有虚凰之相。若他所言非虚，娘希望你万事只徐徐图之，不要强求。”说着又哀伤道：“其实娘不求你富贵一生，只愿你能夫妻和睦，相守白头，若如你父亲这般娘便放心了。”两个儿子是董府中唯二的两个子嗣，又是嫡出，所以她不担心他们，只有这个唯一的女儿十分放心不下，毕竟女子的命运有一半在于婆家的好歹。
　　“婉儿记住了，娘，您歇会儿，不要说了，婉儿都知道。”董云婉见母亲说几句话就气喘嘘嘘的样子很是难受，母亲无时无刻不在为她担忧。
　　“你回京之后多亲近你大伯母，她向来疼你，会真心为你考虑。如今京中我们西苑只有柳姨娘一人，她向来忠厚，这些年内院也一直是她在打理，你回去后可跟你大伯母习管家之事，等你大哥娶大嫂后再将内院的掌家之权交过来不迟。”
　　“嗯，女儿知道，以后一定听话，不惹娘生气，娘不要离开女儿。”董云婉伏在床边小心翼翼道。
　　“娘并没有离开你，只是现在娘累了，想要歇息了。不论娘在哪里，都看着婉儿，希望婉儿能幸福，婉儿能答应娘吗？”
　　“婉儿答应娘，娘也答应婉儿不离开好吗？”
　　杨清颜之事笑笑没有回答。她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可女儿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女儿年虽十二，但已经能够看出貌美更胜自己，来年便要进京选秀，夫君官至二品且是天子近臣，以她的家世才貌进宫是免不了的，只是宫中险恶，哪里是自己单纯良善的女儿能应付得了的。于是带着对女儿未来的担忧和对夫君儿子的思念，这日傍晚，杨清颜终究去世了，没能等来夫君的最后一面。董云婉悲痛异常，哭倒在母亲床前。幸亏侍候杨清颜的李妈妈还能主持大局，第二日又迎来风尘仆仆的男主人，父女相见，爱妻亡故，又是一番悲痛。
　　董励带来了董阳翟和董阳古，对于母亲的去世，两位公子也是十分伤心。因为杨清颜自来身子弱，除了女儿，两个儿子的教养都在于董励，后来更是相隔两地，路途遥远，一年只能见一两次，好在书信的频繁来往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疏离，两人十分关心病弱的母亲和独自尽孝床前的董云婉。看到原本活泼俏皮的婉儿如今好似没了生机，心里也不是滋味，两人来不及收拾自己的丧母之痛，就变着法的想让妹妹从这种痛苦中走出来。原本失去母亲对董云婉打击很大，但看到两个兄弟如此担心自己，父亲虽不说，也能感觉他的担忧，就打起精神，毕竟逝者已矣，不能再让生者挂心，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而中年丧妻，又是自己一生钟爱的女子，这给董励的打击很大，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他一生只爱了这么一个女子，成亲后更是只守着她一人，本应该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奈何妻子在生产时亏了身子，导致如今阴阳两隔。
　　送走了妻子，董励还是决定十天后返京，他知道妻子放不下几个儿女，特别是女儿，他不能允许自己继续沉浸在悲痛中。进京前的事情很多，所以他把安慰女儿的任务交给了两个儿子，他知道兄妹三人虽长年分隔两地，但感情甚笃，频繁的书信可不是瞎写的。
　　而董云婉的闺房里，倚梅半坐在床边，端着刚温过的薏仁山药粥道：“小姐，用些粥吧，这是您最爱吃的，您中午就只用了一小碗饭，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是啊，您这样夫人怎么放心的下，老爷和少爷们也跟着担忧啊。”弄雪一边收拾着准备进京的东西，一边忧心地说。
　　“弄雪说的是，夫人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照顾好小姐，”说着话，倚梅拿起勺子盛了一点送到董云婉嘴边，“况且几日后就要进京，小姐身子好了才能经得住那近半月的颠簸。”
　　此时的董云婉脸上薄施粉黛，一身白色汉家襦裙，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靠坐在床头。这几日心里已经好过许多，只是精神不佳，身上发虚，想着几日后就要启程也不想父兄担心，便就着倚梅的手强咽下一整碗的薏仁山药粥。两个丫头看着，心里十分欣喜。外间看着书的董阳古也十分欣慰，姐姐一日比一日好了，想到开始几天的情形还是不禁后怕。
　　董阳古如今不过七岁，比兄长来的方便，并不在意男女大防，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在董云婉房里。董云婉也有大半年不见幼弟了，又恨不能把几年的时光补回来，哪里还去拦着他，只让他随意。自己闲来无事也读些汉家圣贤之书与他听，只是后来发觉弟弟嫌文爱武，就从古书内摘些有道理的故事说给他听，又将一些精湛的兵书拿给他看。
　　董阳古虽小，也有自己的志向，就是长大之后能为一员大将，为大梁戍守一方。听了姐姐的话，倒是真的认认真真搜罗一些兵法书籍看了起来，他没想到的是姐姐的闺房内收藏了不少兵法古籍，如今更是赖着不走了。
　　董云婉其实也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几日下来原先混不吝的性子又回来了些，就跟董阳古东拉西扯开来，倚梅和弄雪时时听了都一脸黑线，心想：姑娘这是要把四爷往歪路上领呢，不过多长时间又得出来一个满嘴歪理的小霸王了。不过心里却也是高兴的，这样才能让小姐早点振作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