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花尽》狐不隐

30、第二十三章（上）

　　那天之后，翡月竟开始深居简出，整日都躲在房间里，莫邪问太一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伤了她的心，他却只是摇头，不发一语。再问禾丘，他却只让她不要理会翡月，莫邪想追问，就被他岔开了话头。

　　而柳兮这些日子也总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露个脸，却总是垂着头低着眼，没什么精神。莫邪想起她说过与翡月之间相克的关系，以为翡月的存在让她有所不适，忍不住忧心，可问她，柳兮却总说没什么要紧。

　　深柳居依旧忙碌，新招的伙计在阿景的调教下，很快就将上上下下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也跟着蒸蒸日上，而有了小楼热闹映衬着，后院的一切则显得格外冷清。谢春风躲着读书，柳兮不见人影，太一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禾丘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偌大的院子里，只有莫邪一人无所事事。

　　这天，莫邪在院中闲坐，正觉得无聊，太一忽然从无处而来，在莫邪面前站定。莫邪以为他找自己有事，便等他开口，可他只是静默的站了半晌，一个字都不说。“呃……这茶是刚烹好的，你要尝尝么？”气氛开始有些尴尬，莫邪只好打破了沉默。

　　太一顿了顿，点了点头，在莫邪对面坐下，白瓷的茶碗，碧绿的茶汤，萦萦绕着的茶香，又是许久，他才沉吟着开口：“我想了多日，觉得关于翡月，需要跟你解释一下……”

　　“哈，”莫邪笑了一下打断道：“你们是朋友，我们也是朋友，朋友之间又何须解释？”

　　太一看着她，抿了抿嘴，只是朋友么……他心中暗道，脸上不自知的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又是久久的静默，莫邪心中暗叹，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和他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多沉默，也许往后这样的见面，安静的时间会愈来愈多吧，又也许，这样的见面也不会很多了……

　　两人各怀心事，坐了片刻，太一站起身告辞离去，莫邪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他的背影说：“其实这本碍不着我什么，只是毕竟同为女子，忍不住还是想要替她说一句。你和翡月之间，是一厢情愿也好，是两情相悦也罢，若是一场误会，自然要说清楚，只是，多少顾虑一下她的感受，你亲口说出那样的话，会伤了她的心。”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么？”太一背对着莫邪幽幽的吐出一句，再不多留，大踏步而去。石桌之上，那杯早已没了温度的茶汤，仍旧碧绿无暇，却没了那沁人的香味。

　　莫邪仰头，望着头顶上那方寸的天空，想着刚才，呵，算是不欢而散吧，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不知抬头看了多久，直到脖子酸痛，她才转开了眼，蓦地，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蝴蝶，半阴半阳的蝶翅，她猛然间记起，这蝴蝶，不就是那天在观音庙后面的林子里见过的那只么。

　　却见那蝴蝶恍若无人的飞舞了片刻，便翩然悠闲的落在莫邪的茶杯之上，翅膀扇动了两下便一动不动的停在了那里，莫邪正想凑近细看，它却翅膀一振，又飞向了远处，莫邪下意识的就起身跟了过去。

　　而这一跟，一路竟然就出了深柳居。经过大堂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她似是被迷了心智，只顾着脚下生风，桌椅的响动和渐次的人声，都被抛在了身后，而那只蝴蝶似是在指引她，走走停停，一直到了观音庙，那蝴蝶一闪，竟不见了踪影。

　　莫邪停下脚步，转着身子四下里看了一圈，这里似乎是一处偏殿，偌大的殿中，唯有一尊泥塑的坐像，可惜已经面目模糊，看不出是哪路神仙，青石板的地面上，有些许杂草从石板的缝隙中长了出来，随处可见的蜘蛛网，还有半寸来厚的灰尘，分明是废弃了许久。

　　这观音庙并不算大寺，但传说很灵验，所以香客络绎，尤其时逢初一十五，进香的人能将半条街都挤满，而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间空置，真是奇怪，莫邪想着，便走了两步，曳地的裙摆带起了灰尘，飞扬弥漫，呛得她直咳嗽。

　　“莫邪，好久不见。”有个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不辨来处，莫邪一惊，在扬起的灰尘中四望，模模糊糊中，只见一个瘦削的男子从泥像后绕了出来。

　　“你是……”她努力回想着这人的相貌，可就连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中，亦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似曾相识。

　　“哈哈，你没见过我，我却认识你呢，”他慢慢走了过来，莫邪这才看清，他脸颊瘦削的有些凹陷，眼下是重重的青色，像是病重时的枯槁，又像是没有休息好的疲惫，只是那眼窝中的双眸，竟是深蓝色的，“看来这鬼美人，你很是钟意啊。”说着，他张开手，那只有着半阴半阳翅膀的蝴蝶飞了起来，在莫邪身边环绕着。

　　“是你让它带我来的？”莫邪恍然。

　　“不错。”

　　“你…找我何事？”一丝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柳兮说的那种气息，自己终于感觉到了，就从眼前这人的身上，那股股而来的，丝丝缕缕的危险。

　　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莫邪，半晌，他突然撩动衣袍，久积的灰尘被他这一动，霎时便漫天飞舞了起来，半尺之内，人物不辨。

　　莫邪正以袖掩住口目之时，那蝴蝶如幽灵般，悄无声息的栖在了她的唇上，半阴半阳的翅膀，开合了几次，朦胧一片中，显得那么诡异而美丽。

　　“怎的跑出去也不告诉我？”禾丘终于在观音庙前的小摊上找到了莫邪。

　　“我…我闲得很了，就想出来走走，原本是想告诉你的，可却寻不到你人，所以……”莫邪说。

　　四周开始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禾丘眉头微蹙了一下，道：“先回去吧。”说完便拉起她快步回了深柳居。

　　“我下次…不不，没有下次了，你别生气，好不好？”莫邪看着不发一言的禾丘，嚅嚅道。

　　禾丘看着她，自知这些时日着实没怎么顾着她，便缓了神情说：“我不是怪你，只是你独自一人，万一遇到危险，我怕……”

　　“再不会这样了，真的，我保证。”莫邪拉过禾丘的手，笑笑的看着他。禾丘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点了点头。

　　“你忙你的吧，我就在房中，绝不乱跑了。”莫邪笃定的说。

　　禾丘垂眼看着她，沉吟了片刻，才说：“好，那我晚晌再来瞧你。”语毕，便转身离开，莫邪看着他的背影，蓦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夜，禾丘轻轻推开了莫邪的房门，锦被之下，莫邪睡得正酣，他看着她的睡颜，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嘴角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指尖银光微闪，光束正欲潜入的时候，莫邪突然转了个身，背对着禾丘，“太一……”似是呓语，可又格外清晰。

　　禾丘收回手，双眉微敛，轻声唤了她两声，却不见回应，静坐了半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手中又重新聚满了银光，可就在要靠近莫邪的时候，禾丘眼光一斜，就着银光，瞧见她的枕下，似是藏着什么东西，他探手去拿，一张花笺，精巧的纸面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去看，有些墨迹已经被晕开，看水渍的分布，分明……

　　禾丘想到此处心中突得一抽，手上施力，被他攥着那一枚小小的花笺顿时皱成了一团，他神情如冰封雪塑，静坐良久，终是稍稍展开了眉间的褶皱，而眼中翻滚着浓重而激烈的情绪却似是无法平息，只是在银光隐没时，也随之一同隐了去。